隨云溪 作品

123.騙子 今日一更......

沈安和沈寧原該小睡一會兒的,後邊才有精神揹著東西翻山,但許是馬上就得走了,心情頗不平靜,躺在床上也愣是沒睡著。

好不容易撐不住了,睏意終於上頭的時候,院外又響起兩聲敲門聲,兄妹倆個又噌一下坐起來,精神了。

 

桑蘿沒轍,也不管了,她自己不也沒睡著嘛。

 

和沈烈一起出去,聽到是許掌櫃和東哥兒他們,打開院門,悄聲把許家幾人迎了進來。

 

沈安和沈寧這會兒已經穿上棉襖下了床,和剛進門,背上揹著包袱,手上抱著包裹的許家表兄妹三人正正打了個照面。

 

兄妹倆個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要多三個小夥伴了。

 

兩邊簡單介紹認識了一番,小孩子們自己慢慢接觸,許掌櫃則細問回頭他把糧食往哪送,具體怎麼交接。

 

徵兵在即,沈烈一行人不可能因為他們耽誤行程,今夜必定得離開的,這會兒自然是沒辦法也沒人手幫許家人挑糧,只能留個接頭點,約定個時間,由許掌櫃帶人把糧食送到,並守著,等沈烈帶人接手運走。

 

而在這之前,許家人手中只有幾包袱的乾糧肉乾果脯之類的東西,糧食運到之前先得借沈家的糧食。

 

沈烈和桑蘿是沒有什麼不同意的,別看他們家糧食不是五家裡最多的,但她們家人口是五家裡最少的,所以論起個人佔糧的比例,反倒是五家裡最富裕的。

 

如果說一樣的吃法,沈烈桑蘿帶著兩個小的,糧食少說比其他幾家能多撐近一年。

 

那所謂的接頭點,靠說的話是說不清的,許掌櫃幾人少不得要跟著他們走一趟,東哥兒小跑下山打發車伕先回縣裡。

 

小院裡陸陸續續出聲了,從村裡到沈家這小院,愣是沒弄出什麼動靜。

 

許家人看著同行之人一家家的來了,都還來不及緊張,桑蘿已經把被子被褥卷卷,利利落落收拾好了。

 

陳婆子拿出一袋藥粉,分發給眾人讓往綁腿的布條裡塞抹,輪到許老太太幾人,呃,雖然明顯是買了普通的衣裳來穿著的,但綁腿沒有。

 

桑蘿到自家包袱裡翻了翻,就給翻出一大卷布條出來,交給許家眾人,教著她們把綁腿打上。

 

一是防蛇蛇,二是護腿。

 

許家人還真不懂這個,好在五家人也熱心,一帶一、一幫一的,三兩下弄好。

 

這就準備出發了,四更天都沒到。

 

直到這會兒許家人才發現,沈烈他們這一群人看著青壯不算多,但竟然人手都藏著武器。

 

放在揹簍挑筐或是提在手上的各種鐵器農具刀具就不說了,魏清和認出沈烈和那位盧二郎、盧三郎手中那是軍中的刀和弓箭,而其他婦人和孩子手中也都人手至少一張弓或彈弓。

 

許家三個孩子都看愣住了,寡言如王雲崢,看著比他還小的一幫子小孩,人人揹著一張弓,身上斜挎著一個不小的布袋,布袋裡鼓鼓囊囊的,他聽表弟問了那個叫沈安的男孩,才知裝的全是石子兒。

 

而幾個和他一般年歲,或是大他一兩歲的男孩,身上背的甚至就是弓箭,竹製的弓箭。

 

魏清和正懵逼著,被沈烈問道:“會用弓箭嗎?”

 

見他搖頭,直接塞給他一把斧頭插進他挑著的大籮筐裡:“那用這個,帶著防身。”

 

沒錯,魏清和現在除了揹著自己的包袱,還幫著沈家挑了點東西,一邊是大籮筐,一邊是一個竹製的雞籠,裡邊關著三隻雞、三隻鴨。

 

雞鴨並不那麼乖覺,也會因為緊張發出些聲音,但因為沈家住得偏,還真不要緊,別說村裡聽不到,聽到了也不會有人在意。

 

五家之中,倒只有沈家嘗試著帶活雞活鴨的,其他幾家早些日子就趁著是正月,悄悄殺了,製成肉乾了。

 

沈烈看著差不多了,人也都到齊了,從一筐早就做好的火把裡取出兩個,用屋裡的油燈點燃,而後把油燈一吹,一點殘留的燈油倒了,把油燈用東西裹一裹塞進揹簍裡,這才低聲與眾人道:“走吧。”

 

火把在陳婆子和盧老太太兩個年歲大不用挑筐的老太太手中,一前一後給大夥兒照著腳下的路。

 

沈烈和桑蘿帶著沈安沈寧在最後,親手掩上小院的院門。

 

桑蘿摸了摸木門,看了看夜色中的小院,嘆息一聲,讓沈烈卸了外邊的鎖頭帶走。

 

四人匯入隊伍,沈烈和盧二郎對山林最是熟悉,一個在前,一個壓後。

 

轉過山樑,也不知是前邊的沈烈先停的腳步,還是中間的周村正先停的腳步,眾人都駐足回望。

 

十里村。

 

他們這裡大多數人生於斯,長於斯,如今卻得走了。這一走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再回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更不知到了那時,這十里村還是不是十里村了。

 

眼前不覺就溼了。

 

周村正一抹眼,揚起笑:“走吧,咱這是奔活路去的。”

 

~

 

山路深一腳淺一腳,夜還黑,但五家人裡,老老少少這兩個月都有著意鍛鍊,孩子們經常天矇矇亮就被領著出去操練了,揹著半揹簍的石頭都能照樣上山下山,背得習慣了,也就不覺得那麼累,至少這會兒不會那麼快就累。

 

而雖是半夜,但因為打了火把,和平時天矇矇亮訓練時比也不差什麼了,甚至還更亮一點,並不太影響。

 

要說唯一跟不上的,應該是許家人。

 

沒辦法,從老到小,壓根就沒吃過這份兒苦。

 

但大家也關照他們,許家幾人是被五家人夾在隊伍中間的,且因為有許掌櫃和東哥兒兄弟跟著,幫著許老太太和幾個孩子分擔了幾個包袱,倒也勉強能跟上大家的步伐。

 

火把的亮光彎彎繞繞,最後完全隱沒在山林裡,帶著這一群人,漸漸消失不見,十里村近山這一片又只剩了黑沉沉的夜和藏在草葉裡不知哪一種蟲的低鳴淺唱聲,一如從前的每一個夜。

 

~

 

沈金也像從前的每一個夜,到近五更的點就醒來。

 

兩個月來,他已經習慣了睡到這個點就醒。

 

沈家沒有可以看時辰的東西,這偏遠的小村也沒有敲更的更夫,沈金不知道時間,就閉著眼豎著耳等那幾聲‘鳥鳴’。

 

等了許久也沒等到,等得他都懷疑自己今天是不是還沒怎麼睡就醒了,以至於醒得太早弄錯了時間?

 

但想著想著,他瞧著窗戶外好似透出微微的天光來了,不過還是暗,可能是錯覺?

 

然後沈金聽到村裡的公雞也開了嗓。

 

總不能公雞也起早了?

 

他按捺著,心裡嘀嘀咕咕,長了草似的時不時朝窗的方向瞧瞧,又等了不短的一段時間,然後驚覺,天真的有點兒亮了,平常天色到這樣的時候,大家都開始集合了吧?

 

沈金覺得,沈安沒準把他給忘了。

 

他悄悄摸起來,給自己套上棉襖,躡手躡腳走到門邊,極輕極慢的一絲兒一絲兒打開門,能容他身子過去的時候,身子就一側,溜到了門外,再一絲兒一絲兒的掩上房門。

 

堂屋門,院門,如法炮製,就為了不發出動靜驚動他爹孃,從自己房間溜到院外,大冷的天,給沈金愣是累出了些微的汗意來。

 

出了院子,沈金就撒歡的跑了,也不去別的地方,直奔大哥最常帶著他們去的那座小山頭。

 

但他滿臉興奮的奔到山腳,卻沒聽到一點兒動靜,就著晨曦那一點天光往半山腰上看,也沒看到半個人影。

 

他愣了愣,抬頭看看天色,不應該啊,天是開始亮了啊。

 

沈金噔噔跑上山腰,又繞山腰轉一圈,再跑到山頂,沒人……

 

他自己在半山腰大家常休息的石塊上坐了會兒,還是沒等到人,終於忍不住了,又噔噔跑下山,熟練的一轉一繞,朝大哥家的方向跑去了。

 

從山腳往上看,小院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響也沒有,他跑上去,原是想敲敲門的,哪料得手一抬一敲,那木門竟被推得動了動。

 

門沒關?

 

沈金將大門推開一點,探著腦袋:“小安,阿寧?起來了沒?”

 

問過一聲,院裡仍沒有聲音,沈金有些奇怪了,推開院門進去。

 

不知道為什麼,院裡太靜了,靜得沈金忽然覺得有點兒心慌,他自己也不明白這心慌是為什麼,只是腳步慢了下來:“小安?阿寧,在家嗎?”

 

“大哥。”

 

“大嫂?”

 

無人應答。

 

整個小院裡沈金只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這會兒,他已經走到主屋門口了,屋門留了一道縫,並沒有從裡面閂著,照從前,沈金不會冒然去推門,因為大嫂家這間屋子大家都不會進。

 

但今天,一種說不上來的慌,讓沈金莫名就抬起了手,輕輕推開了那扇房門。

 

出來時才只能勉強看清人影的晨光,這會兒倒善解人意的亮了些許,至少夠沈金把整個房間一眼看清。

 

除了幫大嫂抬糧食那回,這是沈金第二次進這間屋。

 

但是,太空了,空蕩蕩的屋子,空到那兩張床上的席子被褥枕頭全不見了,只剩了鋪在床板上厚厚的稻草。

 

沈金整個人愣在那兒,揉了揉眼,再看,還是一樣。

 

他轉身就往灶屋跑,灶屋裡也空空蕩蕩只留了些帶不走的東西,又奔出小院,發現院子外的雞棚、鴨棚、鵝棚都成空棚了。

 

怎麼會這樣?

 

最近大哥總教他應對流民,說流民進村會怎樣會怎樣,沈金第一反應,流民把大哥家裡搶了。

 

但不對,搶得太乾淨了,而且大哥他們人都不見了。

 

沈金想到什麼,撒丫子就往山下村子裡跑,為了不叫他爹孃撞上,還特意繞了個大彎,周家、施家、盧家,最後才是陳家,一家家看過去,院子乍一看都是關著的,其實去推的話都能推開,無一例外,全都人去屋空了。

 

走了,都走了……

 

他愣愣的,都不知是怎麼回到半山小院的,對著那空蕩蕩的院子發怔,那怔愣到最後就成了委屈。

 

都走了,全走了,只留了他。

 

鼻子眼睛,從酸到澀,到刺痛時眼眶裡已經蓄起了淚,天光未白,沈金的淚影卻泛起了一重白光,在睫邊晃著晃著,晃到眼睫承不住重,就啪一下跌落了。

 

落下的這一顆淚像個信號,也像忽然崩盤的委屈,小孩兒大張著嘴,鼻涕和眼淚嘩嘩直往下冒,長長一串掛著,臉皺巴成最醜的形狀,站在院裡無助的哭著。

 

嗚嗚咽咽許久,哭到最後終於成了聲。

 

騙子,說好一起練彈弓的。

 

那眼淚怎麼也抹不淨了。

 

大哥和小安昨天特意把他喊出來的畫面又浮現在眼前,每一句在昨天聽來再平常不過的話,今天又過一遍,全都有另一重解釋。

 

地洞,逃生,打獵,認能吃的野菜,毒草,進林子裡要注意些什麼,遇到亂民該怎麼辦,地洞多掏幾個,多藏些糧食和水,包括那一句別怪大哥……

 

甚至從大哥回來後一直在做的事,也都可以串起來,再加上徵兵徵稅,爹孃昨天先是吵後是嘆,叨一晚上了,沈金因為跟著自家大哥聽多了關於流民的事,格外關心,支著耳朵聽,一家人吃晚食時,還聽到他娘猶豫著問他爹,要不咱們跑吧,這麼亂,還交稅徵兵。

 

被他爹斥了一句你瘋了,流民那樣好做的嗎?

 

所以,大哥他們其實就是跑了,做流民去了。

 

沈金越發的傷心委屈,哭得不能自抑,哭到最後蹲了下去,因不敢發出太大動靜,小小一團團在那裡,哭得身子直抽抽。

 

直到天快大亮了,他才想起什麼,止住哭,把自己哭得亂七八糟的臉勉強抹乾淨了,起身去把自家大哥大嫂家的房門、灶屋門都合好,出來小院,把院門也關上,這才往村子裡奔去。

 

周家、施家、盧家、陳家,他悄悄推門去看過的每一家,都仔細檢查院門關好了沒有,沒關好的幫著合上,這才快速朝自己家裡奔去,把院門堂屋門閂上,溜回自己房裡。

 

沈銀正好醒了,睜眼看到沈金回來還愣了愣,壓著聲音問:“三哥,怎麼這麼早就回話,揭了被子就鑽了進去,把自己團了起來。

 

沈銀疑惑:“三哥,你幹啥?今天不去練彈弓嗎?”

 

沈金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不練,大哥他們去縣裡了,我再睡一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