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聽劍吟 作品

第二百九十章-面具之下

  為了敢路,高登只帶了一營士卒五百餘人,尚算精銳,此時巡守軍眾士卒已得將令,停軍紮營,不過此時的巡守軍比起開拔前,軍營內再無嬉笑之聲,反倒充滿了肅殺冷冽之勢。

  巡守軍大纛旁的主將帳內,滿面橫肉的高登,一改先前怯懦之姿,正襟危坐於主將位上,微闔雙目,聽著帳下偏將之報。

  “稟將軍,將令已傳至各營,已暫止行軍。”

  “將軍,交代的事,我已遣手腳麻利的人去了,不過...我有一事不明,還請將軍明示。”

  帳下一偏將開口直言,其餘眾將聞聲望去,才見此人正是在烽火狼煙初起之時,開口直諫高登之人,此時的他,語帶不忿,可依舊遵從軍律,軍禮相向。

  高登睜開一雙已快被面上橫肉擠得快尋不見的小眼,瞥了眼帳下發問的偏將,不緊不慢回道:“說。”

  偏將不顧身側同袍拉拽示意,冷哼一聲,將這幾日心中壓抑的不忿盡數說出:“咱巡守軍本就行巡守護民之職,怎能讓這些外人擅自入營...好,就算這些人是將軍摯友,可現在那烽火狼煙起了,將軍卻下令暫緩行軍,就地紮營,這等違背軍律之事,將軍今日若不給個說法,怕是難以服眾。”

  高登聞言而笑,那雙小眼竟再無一絲先前的諂媚,此刻在帳中燈火映射下,閃爍智慧之光,並未回答帳下偏將問話,只是將目光轉向帳外,片刻後,才緩緩開口。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你又怎知本將軍暫緩行軍是違背了軍律呢。”

  手下偏將們被自家將軍這麼一句說得皆面露疑惑,自跟著高登以來,這位將軍成日大肆斂財,沉淪美色,甚至做出強搶民婦的荒唐之舉來,不少將官都不齒與之為伍,這位面相正直的偏將甚至還暗中上奏,參其一本。

  萬將軍在時,也曾命人收集高登罪證後,將其罷官收押,可最後這高將軍不僅無事,就連聖上都只一句“品行不端”草草結案。

  眾將還以為高登出了軍牢要對這偏將行報復之事時,高登之舉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不僅沒有對其行報復,還將這偏將調至自己帳下聽用。

  同袍都勸這偏將去求萬將軍先行尋個閒職,暫避風頭,莫要去高登帳下,免得處處穿小鞋,可這偏將卻是個直性子,直言不怕高登的打壓報復,只想著為君分憂,護好雁北百姓,翌日,就收好行囊去往了巡守軍中聽用。

  令旁人都未想到的是,偏將自入了高登的巡守軍,不僅不曾受半點為難,高登還重用於他,偏將不知高登搞得什麼名堂,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只要自己心中坦蕩,便不懼這高登玩什麼花樣。

  平日裡凡是看不慣之處,這偏將便秉公直言,不曾給高登留一點情面,儘管如此,高登依舊我行我素,一副混賬模樣,亦不在乎偏將冷言譏諷。

  今日又聽高登開口,不急不緩,偏將心中急切,再不顧身旁同袍阻攔,抱拳起身。

  “將軍,我齊雲軍律,烽火狼煙一起,便是十萬火急,咱雁北百姓,可是眼巴巴等著咱去救命吶...若將軍...怕死,某一人一騎,自趕去殺敵,就算命喪當場,某亦對得起自己這身甲冑,對得起這大帳外巡守軍大纛”

  這一番慷慨之言,讓適才阻他開口的其餘將官自慚形穢,許是這太平的日子過得久了,好似忘了,保境安民,才是他們這些行伍之人的使命。

  他們本想隨著這偏將起身請戰,可轉念想到高將軍那混賬模樣,權衡一二,還是忍住胸中熱血,一時間大帳內陷入沉寂,唯聞暖爐中銀絲炭火發出的“霹啵”聲響。

  “你們還有人與他有相同看法的嗎?”沉默片刻,高登那雙小眼望著場下默聲不語的一眾偏將,沉聲問道。

  眾將紛紛抬首,此前的高將軍,每每遇到這種事,不是大病一場推脫,便是裝慫尿遁,能躲就躲,怎的今日卻看起來不太一樣了,就好似真正的一軍主將,在向帳下的將領們問策一般,一時間偏將們面面相覷,彷彿今日才認識這位高高在上肥頭大耳的草包將軍,不敢隨意出言,生怕惹火燒身。

  肥碩身軀緩緩起身,高登神情肅穆,行下主將之位,望著孤身一人,站在帳中,毫無畏懼的偏將,目光再度掃過場下眾將身影,凡目光過處,見得這些偏將們紛紛低頭避開自己目光...

  “行了,徐安留下,你們先行退下。”高登開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諸多偏將一聽,紛紛起身,快步退去時,心中還暗自慶幸,自己適才沒有一衝動,便站了出來。

  望見眾偏將盡數退下,大帳之中已無他人,高登踱步至偏將身側,展臂摟住徐安,一雙小眼中迸出精光道:“徐安,本將軍把你調至帳下聽用,可曾虧待過你。”

  徐安心中無私,亦無懼,一心只想去往烽火臺,這些日子來,無論自己是當眾駁斥他也好,私下上奏參他也罷,高登的確未曾打壓自己,就連先前上奏參他之事,也不曾提過,此番高登發問,雖不耐煩,可還是開口應道:“不曾。”

  高登見他那不耐煩的樣子,滿面橫肉堆起笑容,收回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如若本將軍再給你一次機會...”

  徐安冷笑一聲抱拳開口,盡顯傲骨。

  “將軍,徐安一介武夫,躍馬疆場,保境安民,馬革裹屍,乃是宿命,安逸不可改我志,金銀不能奪我骨,若想勸我如將軍一般,做那無骨之將,我勸將軍莫要再費口舌了,想用些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罷,這等懷柔之法,對那些膽小鼠輩或許有用,對我來說,毫無用處。”

  言畢之時,徐安已是閉目等死,再不開口。

  高登面上的笑漸漸消失,定定地瞧著帳下徐安,抬眸向帳外喝道:“來人吶。”

  “在。”數名跨刀士卒瞬時從帳外衝入,軍禮吼道。

  閉目的徐安,依舊面不改色,只等著高登下令將自己拿下,可等了片刻,聽到的卻是高登的另外一句。

  “爾等守好大帳周遭,無有我令,擅闖者,一律格殺。”

  “是。”跨刀士卒們領命而去。

  徐安不知高登在盤算什麼,可既已決定,就不後悔,依舊保持著梗著脖子等死之姿,只片刻後,聽得高登再度開口。

  “徐兄弟。”

  徐安直道是高登又搞的什麼懷柔之法,依舊閉目不理。

  “徐安聽旨!”

  聽得此言,徐安心中一驚,忙睜開雙目望去,只見高登雙手託舉著一卷軸,正色立於主將位前,一雙已快看不見的小眼正帶著威嚴望著自己。

  凝目細看,那捲軸通體明黃,以金線繡五爪金龍於其上,徐安深知高登雖荒唐混賬,可還不敢假傳聖旨,連忙跪地叩首,高呼萬歲。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徐安忠君愛民,恪盡職守,治軍有道,即日起擢升巡守軍副指揮使,欽此!”

  伏地叩首的徐安怔住了,實是不懂,自己這等性子不受待見之人,既無靠山,又不擅溜鬚拍馬,怎會升官。

  “徐指揮,還不接旨謝恩,難道想抗旨嗎?”眼見這耿直漢子好似忘了謝恩,高登輕聲提醒。

  徐安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叩首高呼:“臣,徐安,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直至那捲絲滑明黃落入手中,徐安仍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可這大帳之中已無他人,只得帶著不解向高登開口:“高...大人,這是...何意。”

  高登並未回答,反是帶著威嚴繼續開口:“巡守軍副指揮使徐安聽旨!”

  徐安這次倒是反應得快了,連忙伏地叩首。

  “聖上口諭,著巡守軍副指揮使徐安,即日起,率軍助北境統將高登剿匪,不得有誤,欽此!”

  這道口諭,已讓伏地的徐安徹底怔住了,呢喃道:“北...北境...統將...高...高登...”

  “徐大人,怎的又...”高登當然知道徐安是被這道口諭中的內容震驚,並不怪罪,面上已再度堆起笑容,開口提醒。

  “臣...臣領旨。”

  高登抬手將徐安鄭重扶起,見他還手託聖旨,怔怔失神,開口笑道:“怎的,徐大人,難道是被這天上的餡餅砸暈了不成。”

  徐安此時方回神,立時起身怒道:“這如何使得,高大人還真是抬舉在下了,若是要我為你去搜刮民脂,這官不做也罷,這腦袋不要也罷...”

  高登笑著伸手拉住徐安,示意他稍安勿躁,緩緩開口道:“怎的這麼心急,為將者要沉得住氣,我知你看不慣我往日行徑,可我若告訴你,那些都是假的,你可能耐下性子聽我說。”

  活了這麼些年,徐安只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快不夠用了,怔怔道:“假...假的?”

  又想起那些告狀的百姓,還有啼哭的民婦,又怒喝道:“少來這套,你蒙得了聖上,蒙不了我,我這就上摺子...”

  不由苦笑,高登真是拿這一根筋的軸漢沒辦法,並未再去阻攔而是自顧向著帳外喝道:“來人,去喚老金來。”

  話音落時,帳外已有護衛應下,不消一刻,便有一人鑽入帳中,跪地開口:“高將軍喚我。”

  高登開口道:“抬起頭來,讓徐指揮好好瞧瞧你。”

  這人聞言應下,抬頭望向一旁梗著脖子的徐安。

  徐安半信半疑,側目望去,見這人膚色黝黑,長相普通,便是那種丟入人群,無法認清的大眾臉兒,此刻手中還抄著把鍋鏟,正望著自己一臉憨笑。

  “你...你不是...那日...”若非當年仔細瞧,哪裡認得出,可當徐安望著此人端詳,赫然想起,他不正是當日痛哭流涕狀告高登搶了他家祖傳鋪子之人嗎,自己在巡守軍中,竟不曾發現此人。

  “回徐大人的話,小的正是得了高將軍之吩咐,行...行誣告之事。”這人開口回話後,似是還在惦記著自己還在燉的東西,轉向身前高登繼續開口。

  “高將軍,您愛吃的,我已燉上了鍋,再過一炷香,就能吃了。”

  高登聞言,肥的已快看不見的喉結上下翻動,威嚴不再,露出饞相笑道:“那你還不快去,燉過了火候,小心老子打你的板子...對了,給老子多放點辣子,這大冷的天,不吃點辣子,哪扛得住。”

  這人聽聞,連忙笑著應下,行軍禮而去。

  望著一臉懵的徐安,高登咧開嘴笑道:“行了,這總能相信了罷,不用再去請辭,也不用上摺子參我了?”

  “這...這怎麼可能,這假的怎能蒙的過這麼多雙眼睛,就...就連萬將軍都不曾發覺。”

  徐安呢喃著,此時方覺事不簡單,高登竟有如此能耐,能瞞過北境這麼多官員眼睛,瞞的過萬萬千千百姓的雙眼...忽地看到手中那明黃卷軸,此刻再軸再不通人情世故的人,也都明白了些許。

  難怪只有一句“品行不端”草草結案,高將軍身後站著的是那位...不敢再想下去,徐安抬眸,望向那滿臉堆笑負手望著自己的將軍。

  裝出一副草包、混蛋模樣的肥胖肚中,到底是怎樣之心胸,才能甘願揹負罵名這麼多年...

  徐安眸中,敬意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