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滿庭 作品

176.第 176 章 我信天理昭昭

李林甫此時也收回了震驚, 他方才只是被李長安的相貌驟然驚訝到了。

如今反應過來自己面前站著的人不是故人,只是相貌類似故人,李林甫迅速平復了方才驟起波瀾的情緒。

他按兵不動,思索著應當怎麼在李長安面前顯示出他的威嚴。

他想要與李長安結盟, 並不是給李長安做手下, 作為盟友, 自然是威懾力越大越能得李長安看重。

李長安卻很輕鬆,她環視了一圈堂廳, 自己尋了把椅子拉到李林甫身前。

“客人上門, 右相連茶水都不上一壺便罷了,怎麼連椅子也需要我自己拉過來呢?”

李長安大大咧咧坐在李林甫對面,看到李林甫面前擺著一套乾淨茶具, 乾脆自己伸手貼在茶壺外壁試了試水溫, 而後拎起茶壺自顧自倒了一盞茶水。

“壽安公主的心思,本相已經知曉了。”李林甫原本打算在嚴肅凝重的氣氛下說這句話嚇一嚇李長安, 可誰知李長安進了他的月堂之後就跟回了她自己的公主府一樣輕鬆, 一點嚴肅的氣氛都沒有。

李長安笑道:“右相何必如此嚴肅呢?”

“你有謀逆之心,本相身為大唐宰相,面對逆賊, 自當嚴肅。”李林甫叱道。

李長安眨眨眼,無辜道:“當年父皇欲廢太子李瑛之時,百官反對,右相言‘此天子家事, 臣不敢妄言’。此話乃是右相親口所言,今日右相是要出爾反爾嗎?我是大唐公主,大唐天子是我的父親,李唐家事, 何來謀逆之說?”

她神色一片坦然,竟然就這麼在李林甫面前承認了自己有野心。

李林甫眯了眯眼:“本相可以告知聖人。”

“哎,向大人狀告是稚子所為,右相已經是做祖父的人了,再這樣威脅我未免太失身份。”李長安搖了搖頭,面上還是一派笑意。

“再說了,右相若是隻為了將此事告訴父皇,又為何要費心思請我上門一敘呢?”

李長安看著李林甫輕輕道:“我與右相和太子與右相不同,右相何必一門心思要給我下馬威呢。”

李林甫神色變了變。

的確,他和李亨是不死不休的仇敵,可他和李長安卻沒有恩怨,甚至因為武惠妃二人甚至還能攀上一些關係。

李林甫嘆了口氣,放棄了先給李長安一個下馬威震懾住她的打算,聲音軟了一些:“公主對本相為何請你過門一敘,心中也應當有些猜測吧。”

“右相有求於我。”李長安認真道。

李林甫臉頰抽了抽:“本相能有求於你什麼,分明是你離不開本相。你不過是一個小小公主,手中沒有半點權勢,本相乃是權傾朝野的重臣,你想坐那個位置,只有本相能幫你!”

“是啊,我想坐那個位置,的確需要宰相幫助我。”李長安感慨道。

這是她從李唐歷代造反先輩那總結的經驗,但凡造反成功的李唐祖宗,都少不了兩方勢力,宰相和宿衛。宿衛負責殺進皇宮,宰相負責安撫群臣草擬詔書,兩方缺一不可。

不過她這個情況特殊,安史之亂一起,李隆基狼狽逃離長安之後宿衛就沒用了,她也不用拉攏,無論是金吾衛還是監門衛和千牛衛,過了幾十年的安穩日子後戰鬥力基本一點沒有了,不足為懼。

可宰相還是有用的,能頒佈詔書,安撫群臣。畢竟她是要繼承皇位,又不是推翻李唐,總不能把滿朝文武都殺了。

而且不只是日後,如今她也需要宰相幫她做一點事情……

李長安看著李林甫笑了:“我需要宰相,可宰相未必就一定是您啊。我和楊貴妃的關係也不錯,等楊國忠當了宰相之後,我用他也是一樣。”

“楊家已經和太子做了兒女親家,楊國忠為何要放著現成的太子不幫扶去幫扶你呢?”李林甫道。

李長安輕聲道:“楊國忠想做宰相,就終究會有一日與太子敵對,這個道理右相你應當最清楚吧。”

李林甫明顯被觸怒了,他這輩子最在意的就是宰相位置,如今李長安在他面前說宰相未必是他,李林甫感覺他的私人領地受到了侵犯。

可怒氣只是上湧了一瞬間,李林甫很快就壓下了怒氣,轉而淹沒了他的心臟的是無奈。

他快死了。

李長安抓住了他的這個弱點。

李長安說的沒錯,她需要宰相,但是宰相未必就是他。

李林甫盯著自己面前這張朝氣蓬勃的臉,無奈承認了一個對他十分不利的事實——

壽安公主太年輕了,年輕到她完全等得起,她可以再等十年、二十年,可別說他,就連聖人也未必能再活十年二十年。

當聖人年老病重到臥床不起的那一日,資質平庸的李亨會是這位年紀小小就有虎狼之相的公主的對手嗎?

似乎李長安只需要等,只要她能耐得住性子,這天下早晚會是她的。

一想到此處,李林甫幾乎要按耐不住自己的急躁。

他對李長安一無所知,李長安在朝中的黨羽是誰,李長安的勢力多大,李長安的弱點是什麼,這些他兩眼一抹黑。

但是李林甫能肯定李長安對他的瞭解不會少。他在明,李長安在暗,他做事又一向囂張,李長安很輕易就能瞭解他。

可很快他又平靜了下來,李林甫嘶聲道:“倘若公主當真用不上老夫,那今日你就不會上門來見老夫了。”

李長安笑了:“你說得對,我如今的確用得上你。”

“我要兵權。”李長安直接開口,沒有再和李林甫兜圈子。

“禁軍龍武衛大將軍?不行,陳玄禮是聖人親信,曾經隨聖人起兵誅殺韋后和安樂公主,聖人十分信任他,我動不了他。”李林甫略微皺眉道。

李隆基是年紀大了不是傻了,他自己就聯合過禁軍大將軍謀逆,十分防備將相勾結。

李林甫略微一思索,緩緩道:“禁軍龍武衛大將軍不行,但是左右金吾衛大將軍,老夫倒是能為你謀劃一番。”

“不是這個兵權,是邊關兵權。”李長安搖頭道。

“我會去邊關立下戰功,你要讓父皇封我為將軍。”李長安終於說出了她的意圖。

從一開始她計劃去邊關開始,李長安就在找一個人能幫助她順利進入將領體系。

立下戰功就要有賞賜,可賞賜的類型也有許多,官位是賞賜,珠寶是賞賜,甚至給她加封號也是賞賜。甚至因為她是公主,李隆基給她的賞賜很可能是封號、食邑一類。

所以李長安需要保證落到她手中的是將軍職位,而不是什麼“安國公主”“加食邑三千戶”這樣她不需要的東西。

李林甫皺眉:“你要去邊關?去邊關有什麼用?”

“你應當先想辦法廢太子,而後趁著聖人年老力衰宮變,軟禁聖人,我知道你和楊貴妃關係不錯,到時候讓楊貴妃出面勸說聖人下旨封你為皇太女,而後再登基。”李林甫的條理甚至比張九齡和嚴挺之更加清楚。

李林甫曾經和武三思的女兒有過一段感情,張九齡嚴挺之只是旁觀過政變,李林甫可是在當事人身邊待過的。

李林甫道:“總之,不能離開長安。你可知為何李亨死皮賴臉都要抱著太子位置不撒手?聖人這個年紀了,說不準哪一日身體就不好了,只有待在長安才能及時做出應對。”

“……我覺得聖人再活個十年應當不成問題。”李長安被李林甫一通長篇大論震驚了好一陣,許久才反應過來。

難怪李隆基越老越防備兒子呢,合著我們大唐已經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造反流程了啊。

無論清臣還是奸臣,都熟知流程啊。

李林甫不悅道:“你去邊關做什麼,那些苦寒之地有什麼好去的,你要拉攏邊將也無需自己去邊關吧。”

“唔,或許因為我覺得會有人造反,所以我想在軍中樹立威望,日後也好領兵平定叛亂吧。”李長安輕飄飄道。

李林甫冷笑:“無用功,大唐沒個百八十年還亡不了。”

“我只需要右相確保我能當上將軍,乃至兵馬使、節度使,我如何打算便與右相無關了。”李長安道。

李林甫這才反應過來他不是李長安的謀士,而只是想和李長安做一筆交易的同盟。

李林甫呼了口氣,也不再管李長安的打算。

“你想要的東西本相給你,本相想要的東西你也該應下了。”

李林甫獅子大開口:“我要我李家富貴不絕。”

“不行。”李長安矢口否認。

李林甫面上帶上了怒氣:“你提出的條件本相答應了,本相提出的條件你不答應?”

李長安並無對李林甫的畏懼,她直視著李林甫:“我的底線是保你家中未做過惡事的子女性命。”

“本相可以給你更多!”李林甫雙目通紅,“我權傾朝野,滿朝的官位你看上哪一個本相都能給安排上你的人,你要兵權,本相也能扶持你的人當節度使……我只要你保我全家富貴不絕。”

他的身體已經離開了身下的交椅,兩隻手撐在桌上,目呲欲裂看著李長安。

他能拿出來的東西太多了,他是右相,是中書令,是吏部尚書,加開府儀同三司,兼領安西大都護、朔方節度使、單于副大都護,權傾朝野。

他不信李長安不心動他手中的權力。

李林甫能穩坐釣魚臺,就是他清楚他能給李長安多少東西。

李長安看著李林甫,冷冷道:“右相做過多少喪盡天良的事情右相自己心裡有數,倘若作惡之人依然能子孫富貴不絕,天理昭昭豈不是成了笑話。”

“天理昭昭,那樣虛無縹緲的東西你也信?”李林甫不可思議看著李長安。

哪一個政客會信那些騙愚蠢百姓的東西?就連李亨那樣的蠢貨都不會信這些糊弄人的東西。

李長安神色平靜與李林甫四目相對:“我信。”

“我能許給你的這些高官厚祿你不想要?”李林甫咬著牙,“你知道李亨有多想要我手中的權力嗎?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我的相府門前排著長隊只希望能投到我麾下嗎?你知道我一句話就能讓你手下無數人平步青雲嗎?”

李林甫喘著粗氣,雙目赤紅逼問著李長安:“這些,你都不想要嗎?”

“我想要。”李長安聳聳肩。

她當然知道只要答應了李林甫她就能得到無數好處。以李林甫如今的地位和李隆基對他的信任,李林甫只要幾句話就能頂上她這麼多年的努力。

“可是我老師教過我,萬鍾則不辯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哉?”李長安直視著李林甫,平靜道。

交易不只有利益,還得有底線。她要做皇帝,她的底線就是日後大唐的底線。若是她都能因為一時利益輕易原諒奸臣,那又憑什麼要求她的臣子不和姦臣為伍呢,憑什麼要求大唐的律法懲奸除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