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滿庭 作品

168.第 168 章 高適的送別詩

好在李長安還是有人情味的, 她念著王忠嗣身上的傷勢還沒好全,特地先給了王忠嗣半個月的帶薪休假。

又帶著王忠嗣到醫學院中看腿。

裴芸蹲著身體,小心為王忠嗣檢查了許久, 最後才站起來搖了搖頭:“筋整條斷掉了, 接不上了。”

就算在後世儀器精妙的時候, 這樣的傷勢也不可能完全治好。

王忠嗣的表情倒是很平靜:“倘若不是真斷了腿,聖人也不會願意輕易了結此事。”

聖人一旦生起了疑心, 懷疑的種子便像那荒原上的野草一樣, 不把根挖掉就永遠除不盡。

他在軍中的威望太高,若不是徹底成了“廢物”, 聖人不會放心讓他離開。

“不過打個夾板, 平日做好康復運動, 應當走路不成問題。”裴芸按了按王忠嗣的小腿肚子道。

“那邊要麻煩裴一娘子了。”王忠嗣淡淡笑了笑。

打上夾板看著有些不倫不類,不過走起路來的確比之前要容易一些。

王忠嗣抬了抬腿, 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這法子若是能在軍中用,應當能治好許多將士。”

戰場上刀劍無眼,軍中受外傷殘疾甚至失血發炎而死的將士要比病死的多太多了。

他的腿受了這麼重的傷,打上夾板以後都要好許多, 若是在軍中有將士受了輕傷,想必打上夾板的效果會更好。

“目前一部分能簡易操作的外科輔助用具已經在洛陽和其他幾個郡的府兵中開始使用了。”裴芸給王忠嗣固定好夾板, 站起身道。

她如今負責醫學院, 藥物和輔助用具都屬於她管轄,而且不僅要兼職大夫、醫學院院長、醫藥研究員三個身份,還得兼職藥物種植場和醫用工具廠顧問。

雖說現在手下有了一個弟子打雜,可也忙得一塌糊塗。如今的作坊也沒有機器輔助,夾板全靠木匠和皮匠手工製作,製作速度很慢, 想要供給邊軍還是遙遙無期。

“等到匠人再多些就好了。”裴芸無奈道。

“不過酒精倒是已經在隴右軍中推行開了。酒精可以消毒,減少外傷感染。”李長安道。

高濃度酒精可以一桶一桶蒸餾,比起要一個匠人數個時辰才能打磨出一副的夾板普及難度要小許多。

“阿兄若是願意修書一封給軍中故人,我這邊也可以勻出一些送過去。”李長安彷彿只是隨口一提。

王忠嗣無奈看了李長安一眼。

李長安這是想借著這個理由跟他軍中故舊再搭上線啊,通俗一點就是李長安要做李亨一直想做但是目前還沒能成功做到的“結交邊將”。

可偏偏這個條件王忠嗣也沒法拒絕,他為了手下將士少些犧牲都敢違抗李隆基的聖旨,如今李長安拿出了能拯救將士性命的東西,王忠嗣根本沒法拒絕。

“我給李光弼修書一封。”王忠嗣無奈道。

李長安笑了笑:“阿兄若是不修書給李將軍,我也會送酒精到邊關,畢竟都是我李唐的將士。”

王忠嗣輕笑了一聲:“總有親疏遠近,我亦有私心。”

這段時間王忠嗣也看出來了哥舒翰與李長安親近,所以李長安這邊有好東西就會先送到隴右軍中,畢竟好東西數量有限,肯定會先送到與李長安親近的將領手中。

要說都是大唐軍隊,那安祿山手下的將士如今也是大唐將士,王忠嗣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到安祿山死之前李長安絕對不會往范陽軍中送一滴酒精。

朔方軍隊是王忠嗣最嫡系的軍隊,朔方軍中有許多與王忠嗣並肩戰鬥過的同僚,他不是聖人,有好東西也想先給自己人。

其次王忠嗣也還有想拉自己看好的繼承人李光弼一把的小心思。

王忠嗣也瞭解李光弼的性子,李光弼性子剛強,對自己又感情深厚,顯然因著聖人不分青紅皂白處置自己一事讓李光弼對聖人有了怨言,往後李光弼極有可能因此站在與聖人敵對的太子李亨一方。

可王忠嗣如今已經清楚了李亨的德行,三番兩次推同床共枕的女人頂罪的太子李亨對髮妻和良娣尚且如此絕情,一旦出了事對臣子只會更加絕情。與其讓李光弼倒向太子,倒不如讓李光弼跟著李長安,起碼李長安品德好。

李長安重情重義,他先前與李長安的交情並沒有到值得李長安冒著巨大風險從謀逆罪名下救他的地步,可李長安還是為他趟了這趟渾水,王忠嗣相信李長安也不會虧待李光弼。

過了幾日,王忠嗣的信便隨著一批新生產出來的酒精去往了朔方。

王忠嗣則是趁著自己開工之前的最後空閒時間登門拜訪了他的師長,蘭陵蕭氏如今的家主,前前宰相蕭嵩。

蕭嵩生了一場重病,眼看就要不好了,連床都起不來了,看到自己昔日意氣風發的晚輩如今只能拄著柺杖來看望自己,蕭嵩不禁淚如雨下。

“聖人竟然如此心狠。”蕭嵩半靠在床上,抬手顫顫巍巍碰了一下王忠嗣的腿。

王忠嗣剛入軍中時候李隆基還託他多照顧王忠嗣,當年的父子情深到底還是沒能抵得過權力和讒言。

王忠嗣坐在床邊,伸手扶著蕭嵩,低聲安慰自己這位已經油盡燈枯的昔日師長:“如今也都過去了。”

一人又說了幾句話,王忠嗣才告辭,蕭嵩的一子蕭衡將王忠嗣送出府,一人出府時卻正好與另一個少年撞上。

“臨光。”蕭衡喊住了少年,將其介紹給王忠嗣,“這是我的幼弟,蕭臨光,十六歲還未及冠。”

王忠嗣與蕭衡早在軍中便認識,今日卻是第一回見蕭衡的幼弟,他聽說蕭嵩有個老來子,今日卻是第一次見。

蕭家一家人個個都生的郎才女貌,蕭臨光雖年少,卻也已經出落的瓊資皎皎,姿容儀美,一雙桃花眼溫柔多情,比他的兩個兄長容貌更勝,身上還帶著少年的意氣風發。

“這位是王忠嗣將軍。”蕭衡給自家幼弟引薦王忠嗣。

聽到面前這人是王忠嗣,蕭臨光目露親近,笑著向王忠嗣打了個招呼:“平日常聽阿爺提起將軍善戰,我一直對將軍心生敬仰,只是今日才有機會一見。”

王忠嗣也笑著與蕭臨光客套了幾句。

他一開始從軍就是跟隨蕭嵩,蕭嵩當初將他當做後輩照顧,如今王忠嗣對蕭嵩的幼子也存著一份長輩之情。

聊了一會之後,蕭衡就打發蕭臨光去看顧蕭嵩去了。

路上,蕭衡也向王忠嗣解釋了緣由。

“阿爺的身子不好了,大夫說阿爺很可能撐不過兩月。”蕭衡低語道,面上倒是沒有太多憂愁之色,蕭嵩已經纏綿病榻半年多了,蕭家人對此也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和兄長在外為官,顧不及家中事,三郎年紀還小,未到出仕的年紀,洛陽這邊還得他看顧著。”

蕭衡無奈道:“待到他及冠之後,我與長兄也打算將他留在洛陽為官,到時候還得勞煩王將軍多看顧一一。”

“我如今已經不是將軍了,一郎也莫要再稱呼將軍,折煞了我。”王忠嗣自嘲道。

蕭衡沉默了片刻,拍了拍王忠嗣的肩膀:“我聽聞阿訓和壽安公主兄妹相稱。”

“放心吧,你現在不是將軍,未來只要你想當,一定能再當上將軍。”

王忠嗣:“……”

合著在洛陽城已經是李長安之心路人皆知了啊,就剩我一個人以為造反是一件得藏著掖著的事情嗎?

不過想想也是,李長安能這麼大搖大擺在洛陽發展她的勢力,除了東都尹嚴挺之是她麾下的一員造反大將以外,肯定也少不了和地頭蛇合作,洛陽城最大的地頭蛇就是蘭陵蕭氏,要說蘭陵蕭氏一點都不知道才奇怪。

“既然蕭氏和壽安公主早有合作,何必再託我照顧三郎呢。”王忠嗣好奇詢問。

蕭衡只是望天嘆息了一聲:“唉,舍弟的思考方式與常人不同……以後你就知道了。哪天三郎萬一要被打死了,還請阿訓看在我們世交的份上救他一條小命。”

你們蘭陵蕭家人到底是犯了什麼大錯才有人敢要打死你們?王忠嗣十分好奇,只是幾番追問蕭衡都支支吾吾不往下說,也只能作罷。

李長安今日也迎來了兩個故友。

“這是太白兄交給公主的信。”一年多未見,杜甫比上次離別時要略成熟了一些,臉也曬黑了一些。

這一年來,杜甫跟著李白到處往深山老林裡面鑽,整個人比起一年前都要結實了一圈。

杜甫還帶來了另一個人。

“這位就是李十一信中所提到的高適吧。”李長安笑眯眯走到高適身邊。

高適的年紀看著比王維還要大一些,他出生於武周久視元年,家道中落,年幼時候家裡已經貧困潦倒。年輕時候高適曾前往長安參加過科舉,只是科舉亦看出身,高適也不善交遊,應試未中,後來就在宋州定居。

這次他到洛陽來是因為結識了李白,李白言他和壽安公主有交情,願意將他引薦給壽安公主,所以高適才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來洛陽。

高適顯得有些拘謹,他這幾年拜訪過不少權貴求官,只是屢屢碰壁,多次的打擊已經將他磨練的十分沉穩了。

李白將他引薦給壽安公主,高適一路上都有些擔憂自己能不能入壽安公主之眼,畢竟前面他拜訪過的那些權貴權勢還比不上公主,都看不上他。

可高適沒想到壽安公主比李白描繪中還要親切許多。

“高三十五,你寫了多少首詩了?可有出版詩集的想法?”李長安笑吟吟看著高適道。

“有沒有哪首好詩還沒有署詩名啊?”

高適拘謹道:“我詩才不如太白,只怕進不了公主之眼。”

“不要妄自菲薄嘛。”李長安看著以邊塞詩出名的高適。

“日後到了軍中,說不準高三十五就有了詩興。”李長安揚了揚手中的信,“太白在信中說你想要從軍?”

高適拱手道:“我的祖父曾任安東都護,我也有從軍光耀家業的心思。”

高適前幾年也曾到過邊關,只是他家道沒落,自己性子又頗為耿直,沒能找到出頭的機會,過了兩年還是悻悻離開了薊州。

大唐實在太過看重門第了,高適所處的門第實在有些尷尬,能供的起他讀書習武,卻沒有名聲能夠讓他踏入仕途。

“既然高三十五想要從軍,那我便寫信一封寄給隴西節度使哥舒翰,你可願意跟隨哥舒翰?”李長安思索了一下,決定還是讓高適跟著哥舒翰歷練。

高適適合仕途,在原本安史之亂爆發的時候也多次上諫言言之有物,在安祿山要打到長安城的時候還據理力爭希望李隆基能夠組織長安城內的百姓抗敵,後來又勸李亨縮短戰線讓百姓休養生息……當然睿智的李隆基和同樣睿智的李亨都沒有采納高適的意見。

不過即使是被昏君奸臣打壓,高適也熬死了李隆基和李亨,在代宗時期平定了多次叛亂。

李·扒皮·長安黑心想,能文能武的人才多好用啊,高適既然有這個才華,完全可以一邊帶兵打仗,一邊在空閒時候寫幾首《贈李一十九》嘛。

正好她的詩集收藏裡面有孟浩然的田園詩、王維的山水詩、李白的浪漫主義詩,未來還有杜甫的現實主義詩,正好還缺邊塞詩,她看高適就正好能夠填補《贈李一十九合集》裡面邊塞詩的空白。

“多謝壽安公主。”高適見到事情如此順利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有了壽安公主的舉薦,他從軍就能有一個比較高的起點,終於有了能讓他一展才華的地方。

思及此處,高適不禁對李長安露出了感激不盡的表情。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自己蹉跎半生如今年近不惑,終於遇到了壽安公主這位伯樂。

李長安拍拍高適的肩膀:“離開洛陽之前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去給你送行,你別忘了贈我一首餞別詩。”

高適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餞別詩不應當是贈給離別好友的詩嗎?是他要離開洛陽去隴右又不是壽安公主要離開洛陽,為何要他給壽安公主贈餞別詩?就算寫餞別詩也應當是壽安公主贈他詩啊……

“高三十五,我和你一見如故,你離開時候我一定去送別。”李長安鄭重道。

她記得高適擅長寫送別詩,“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就是高適的詩。

高適沉默片刻,拱手道:“承蒙公主看重,高適定不會辜負公主看重。”

送別詩……他寫就他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