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第 156 章

數日後, 精神飽滿的李林甫在尚書省批閱文書時看到了沈初的上書。

沈初請求外調到洛陽為官。

李林甫淡淡批了個“準”,將沈初升為了汝陽縣縣令。

唐朝京兆、河南、太原三府地區的縣令為正六品,其他地方的縣令依照縣的等級由從六品至從七品不等。京兆府是長安, 河南府是洛陽,太原府是幷州,汝陽縣屬於洛陽轄地, 汝陽縣的縣令也就是正六品了。

那個安神湯藥方的確很有用, 他喝下藥湯以後兩個時辰內必定會昏昏欲睡, 一夜安眠。李林甫也因此前兩日專門將沈初的檔案調出來看過。

這個沈初出身一般, 雖說不是平民,可也算不上高貴, 不是世家大族,出身只能算平平。不過運氣不錯, 抱住了壽安公主的大腿,又是狀元出身, 還頗得李適之賞識, 一路升到侍御史也算仕途順遂。

如今他上書請求外調也正常, 沈初入仕後就一直在御史臺擔任御史,從監察御史到了如今的臺院侍御史,一直都在御史臺裡面就職,沒有外放的經歷。

科舉出身和勳貴蔭庇出身不一樣,大唐重視門第遠超過重視科舉,科舉出身的官員大多都需要在地方上多磨礪幾年才能有機會爬到高品,就算爬到了高品官員也與權貴出身不能比。

李林甫最近就看那個二王三恪楊家出身的楊慎矜不太順眼,出身高貴,又受到聖人信任,還年輕力壯。

最重要的是他還生了一張儀表堂堂的臉!

李唐皇室有多顏控李林甫太清楚了, 當今聖人喜歡的宮妃和大臣沒有一個不是容貌俊美之人,就連他自己能夠上位也有他這張好臉的功勞。

聖人前兩年看到從宮道上打馬而過的臣子都得多看兩眼然後誇一句風度翩翩呢!多虧他早早就把那個傢伙排擠出了長安……

如今這個楊慎矜,出身高貴,還頗受聖人喜愛,能給聖人弄錢,儀表堂堂,名聲還好聽,如今已經位列戶部侍郎,還兼任京畿採訪使、太府出納使,恐怕日後會威脅到自己的宰相位置。

不行,得想個法子陷害一下他。

李林甫隨手將署名沈初的文書往一側一扔,絲毫沒有把其放在心上,而是專心思考起來應該用什麼理由陷害楊慎矜。

一個六品小官還不配耽誤他的精力,他的精力要用在刀刃上——比如處理朝政,再比如打擊政敵,陷害太子。

楊慎矜好像與他的黨羽王鉷有些交情,王鉷和楊慎矜卻不太對盤,倒是可以從此處入手。

還有太子,也得想個辦法試試能不能把李亨也扯進這灘渾水中。李林甫腦中思緒極為清晰,他表情平靜,思考著應當怎麼做才能損人利己,讓他的利益最大化。

李林甫很擅長損人利己,為了他的相位穩固,他不吝嗇做一切壞事。

楊慎矜是個出了名的君子,君子最好陷害了,不過根據李林甫收集到的消息,楊慎矜也不全然沒有弱點……他很信任讖書,還很相信一個還俗僧人。

“可惜,王忠嗣也是個君子,可他的弱點卻沒有那麼好尋。”李林甫輕嘆一口氣。

算了,王忠嗣留給安祿山去對付吧,安祿山那個雜胡要是想再進一步就繞不開王忠嗣,讓那雜胡煩惱去吧。

朔方靈州,三月依然飄著雪花。

這裡太冷了,胡天八月即飛雪,朔方的寒冬比長安要長的多,從上一年的八月到來年的四月都是寒冬,一直要到四月末冰雪才會消融。

雪混著沙子,在嗚咽的狂風中甩著勁。

“將軍,探子的密報。”

李光弼頂著一頭的白雪,推開房門,掀開遮擋寒風的獸皮簾,快步走入屋內,將一卷被蠟封住的紙卷放在了王忠嗣案頭。

王忠嗣立刻拿起紙卷,將其懸放於燭火上,使上面包裹著的一層蠟層融化。

顧不得燙手,王忠嗣立刻展開情報瀏覽,面上的表情越發凝重。

從長安回朔方的路上,王忠嗣總會時不時想起李長安那番“安祿山一定在準備造反”的話。

儘管王忠嗣覺得李長安可能只是因看不慣安祿山為人所以才給他扣罪名,可耐不住李長安天天都在王忠嗣耳邊這麼說啊,李長安說的多了,王忠嗣難免心裡會產生一絲懷疑。

回到靈州之後,王忠嗣就抱著“查一查也沒什麼關係”的心思暗中派了探子去打探安祿山的信息。

沒曾想一來二去還真讓王忠嗣查出了不太對勁的地方。

於是他又派了大批暗探去范陽仔細打探……

王忠嗣仔細看了許久手中的這份情報,這才放下情報,眉毛擰成一團。

他讓人查探了范陽城中的消息,其他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唯一有一點,安祿山在范陽城中的威名極高,高到了許多范陽軍中只知有安祿山,不知有天子的地步。

王忠嗣在靈武城的威望也極高,可正因如此,王忠嗣才更加能體會到其中的刻意之處。

還有其他諸多疑點,比如范陽節度使設立的目的本就是為了防範契丹,可安祿山和契丹人關係卻十分不錯,還在契丹之中有“光明神”的名頭。

再比如范陽新開了兩處鐵礦,名義上是為了備戰,可這兩年只見鐵礦入兵器出,卻沒有發生過幾場大規模戰事。沒有大型戰爭,兵器損耗就不會太多,那安祿山為何要一直生產兵器?

可王忠嗣也僅僅只是懷疑,單憑安祿山威望高、與契丹人關係好、兵器鍛造多這三點還沒辦法確認安祿山到底是什麼心思。

大唐兵備混亂不是一日兩日了,也唯有王忠嗣在他手下的軍隊中採取兵器記名法,才能確保每一件兵器都能追溯來源。其餘大唐將領並不採取兵器記名法,所以經常丟失兵器,需要補充新兵器,只依照這個沒有辦法叛亂安祿山到底有沒有存反心。

王忠嗣嘆了口氣,覺得頗為棘手。

造反這是株連九族的大罪,沒有真憑實據他也不能就因為他的懷疑就上書朝廷告發安祿山。

可這個證據應當怎麼找呢?

王忠嗣犯了愁,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造反的例子,也不知曉怎麼才能算得上造反,更不知道有謀逆之心的人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

難道只能再往後拖幾年,等到安祿山的馬腳徹底藏不住了,自己尋到確切證據再向朝廷告發他不成?那時候豈不是為時已晚?

守護大唐是王忠嗣的畢生所願,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對大唐不利。

王忠嗣一向平和的臉上掠過一絲少見的堅決,他抬頭沉聲道:“安祿山前些時候給本將來信,請本將帶著人手幫助他修建雄武城。”

李光弼焦急道:“將軍,安祿山的目的是藉著修建雄武城的名義從咱們朔方借兵,好藉機吞沒咱們的人馬,您萬萬不可應下他啊。”

軍隊在誰手下才是誰的軍隊,倘若朔方真把軍隊借給了安祿山去協助范陽修建雄武城,那就是有借無還,這些朔方精兵必定會被安祿山找藉口扣下,搖身一變變成安祿山的軍隊。

到時候安祿山只要說一句“無論是朔方軍還是范陽軍,都是咱們大唐的軍隊”,就能順理成章截留下那些朔方派去幫他修建雄武城的軍隊,到時候他們就只能啞巴吃黃連,自認倒黴了。

大唐如今軍制是募兵制,也就是軍隊誰出錢養著就是誰的軍隊,在朔方,朔方出錢養著,那就是朔方軍,到了范陽,范陽出錢養著,那就是安祿山的軍。

王忠嗣淡淡笑道:“本將只是答應安祿山帶兵去幫他一趟,倘若不湊巧,本將去到了安節度使卻不在,那本將也只能怎麼帶兵去的就怎麼帶兵回來了。”

王忠嗣目光一銳,沉聲道:“點三千騎兵隨我入范陽,我倒要看看安祿山到底在搞什麼鬼把戲……到了半路,再給安節度使送信告訴他咱們願意去幫助他修城吧。”

李光弼會心一笑,知曉他們將軍是故意半路上再派人告訴安祿山他們去了雄武城。

那時安祿山已經趕不及從幽州到雄武城了,等安祿山急匆匆趕到雄武城的時候他們已經回了朔方,安祿山只能撲個空。

“末將領命!”李光弼抱拳,鏗鏘有力道。

李光弼走後,王忠嗣卻沒有因為能戲耍安祿山一回而感到高興,反而又將那份情報展開看了許久,愁眉不展。

過了一陣,王忠嗣才提筆寫下一封信。

【吾妹親啟,愚兄見安祿山……倘若一個人想要謀反,他會做什麼籌備呢?】

王忠嗣已經相信了李長安的謀略,李長安遠在千里之外就能判斷出安祿山有反心,這個本事遠超於他。

而且他沒有見過謀反之人,也不知道什麼行為才能算得上謀逆。或許李長安能知道一些什麼行為才算是謀逆吧,畢竟李唐皇室家學淵源……咳咳。

王忠嗣生怕李長安誤會他,於是又連忙提筆在第一頁信紙的末尾加了一句。

【愚兄只是問問,沒有其他意思。】

又想到如今聖人忌諱這個,連帶著皇子皇孫都不敢言此事,王忠嗣又提筆加了一句。

【真的只是隨口一問,沒有其他意思。】

王忠嗣滿意看著信紙,點點頭。

又用蠟油將其封好,選了對自己最重心的親近之人,讓快馬加鞭送到洛陽壽安公主府。

數月後,拿到信的李長安看著信中內容沉思。

她義兄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不該啊,她隱藏的很好啊。

直到看完了所有的內容,李長安才確認王忠嗣真的只是問她安祿山之事,而不是懷疑她造反,這才鬆了一口氣。

能證明安祿山的確在謀反的證據是什麼?

李長安一隻手託著下巴,思考著。

王忠嗣很聰明,他除了在面對李隆基的時候被那莫須有的“父子之情”衝昏了頭腦之外,其他時候他都很聰明。

歷史上,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王忠嗣發現了安祿山謀反的兆頭,多次上書向李隆基控訴安祿山將來肯定會反叛大唐,只是李隆基一個字都沒信。

李長安想要朔方軍隊,王忠嗣在朔方、河東軍中威望極高,她完全可以憑藉王忠嗣與朔方軍隊搭上線。

那就要先讓王忠嗣信任她的能力。

於是李長安提筆開始寫。

【安祿山若是要謀反,必定會高築城牆,將他的大本營守好,防範大唐軍隊反攻他。其二,他也會囤積糧草、兵器,這個很好發現。我教阿兄一個辦法,阿兄可以打探一下安祿山手下的鐵礦每月開採量和估計一下他手底下的軍隊每月武器損耗量,而後對比一下就能估計出來安祿山每個月會私藏多少兵器了。】

【其三,招攬民心,讓他轄地內的百姓忠誠他,這些百姓是他日後造反時候的軍隊來源……】

【當然,我也就是隨手一寫,這些謀逆的事我沒遇見過,不清楚細節哈。】

“咚咚。”

李泌推門入內,稟告李長安:“主君,去歲洛陽的糧食總產量已經彙算完了。洛陽境內共收了四百萬石糧食,主君認為咱們向朝廷報多少合適呢?”

李長安揮手道:“按照前幾年的報,就報洛陽收糧兩百萬石,把兩百萬石糧產該繳納的稅賦送到長安,剩下的糧食再建兩個糧倉儲存。”

糧食送到長安也是被李隆基和那些權貴揮霍了,還不如留在她手中,等到日後起兵充當糧草呢。

等李泌離開後,李長安接著低頭寫信。

【我一向乖巧懂事,這些謀逆的事情我也只是曾經在書中讀過,自己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謀反,阿兄問我,我就都寫上了……但是安祿山肯定已經開始準備謀逆了,你看他那個壞樣子,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