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第 153 章

李長安盯著藥方看了許久。

她嘴角抽動了一下。

傳聞清朝太醫發現人攝入大量鉛會昏昏欲睡, 於是就將鉛製成了鉛白霜作為安神湯的重要藥材。

在清朝太醫的奇思妙想下,大清的皇子公主不僅不哭鬧了,而且平均壽命也高達二十八歲, 成年前死亡率近半, 大清太醫堪稱反清復明第一職業。

可她面前這幅藥……不僅加了鉛啊。

硃砂、雄黃、全蠍、鉛白霜、甘草提取物……

沈初聲音柔和:“我聽聞右相為朝政操勞,殫精竭慮, 整日發怒,作為下官,自當體恤上官。”

李長安把眼神從藥方上移開了。

“甘草提取物有什麼用處?”

沈初“啊”了一聲, 笑道:“對低血壓有好處。”

李長安眼皮跳了跳。

她不禁回想起李林甫那個看這個不順眼, 嫉妒那個,陷害無辜的小肚雞腸模樣,還有他“索鬥雞”的外號。

怎麼看,李林甫也是高血壓人群,跟低血壓扯不上關係吧。

“他本來也活不了多久了。”李長安忽然開口道。

她和李林甫一直維護著表面和平, 先前從未直接對李林甫下手過。

唯一一次牽扯李林甫還是因為她想要洛陽,才會藉助日蝕謠言逼迫李林甫斷尾求生, 她針對的人也不是李林甫而是蕭炅。

有李林甫壓著, 楊國忠才沒法上位,李林甫起碼還是個能控制局面的右相,楊國忠那才真不是個東西。

而且朝堂現狀也跟李林甫沒有多大的關係,究其原因還是出在李隆基身上。李林甫死了, 李隆基會用楊國忠,就算再把楊國忠殺了, 李隆基照樣會再用一個陷害忠良的奸佞為相。

開元前中期,大唐朝堂上都是忠臣,邊關都是良將, 天寶以後,大唐朝堂上都是奸佞,邊關除了安祿山就是史思明,難道真的是因為這一屆朝臣品行不如上一屆朝臣嗎?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對李林甫下手風險太大,以及李林甫歷史上死的已經足夠早了,和李長安沒有直接利益衝突。

李林甫是會陷害忠良,可楊國忠當宰相的時候也沒少陷害忠良啊。

對李林甫下手,是一件高風險低收益的事情。

當然,要是李林甫能無緣無故死掉,李長安肯定也會放兩掛鞭炮慶祝,可讓她自己動手,李長安就要再斟酌一下了。

沈初嘆息道:“李林甫能壓制住安祿山,可也能幫扶安祿山。”

他一雙如大海般平靜的眸子看著李長安,溫聲道:“我們都知道這顆炸·彈會爆炸,長安,我們得提前引爆它。”

“要是能選,我還是想讓這顆炸·彈不要爆炸。”李長安嘆了口氣,坐在月牙凳上託著臉。

可惜關中與河北的矛盾從大唐開國時期就已經種下了,節度使制度也不是李長安能說了算的事情,只要地方和中央有矛盾,地方節度使還有兵權,那藩鎮割據就避無可避。

關隴地區與河北地區的矛盾早就激化的很厲害了,武周時期,營州兵變,一營兵變而在短短數月內擴張到數萬軍隊,俘虜二十七個大唐將領,武皇前後出動四十萬大軍才平定叛亂,這幾乎可以說是安史之亂的前演,只是武皇沒有李隆基騷操作那麼多,第一時間就平定了叛亂,這才又壓了河北幾十年。

沈初只是平靜的看著李長安:“可是它就在這,我們只能選擇它爆炸的時間,沒辦法排除它。”

李長安平靜道:“是啊,沒辦法排除,只能選擇提前引爆或者往後拖延。”

關隴與河北的矛盾從大唐建朝時期就存在了,河北的竇建德、劉武周是大唐建朝時候的敵人,尤其是竇建德,他本身就是河北地主豪強推出來爭霸天下的代理人,奈何李世民實在是天降軍神,收割全場,連斬河北諸強。

而後河北集團不甘心,在儲位爭奪中又支持李建成和李元吉,結果李世民搞了玄武門之變,稱帝,河北集團和關隴集團就成了皇權打壓對象。

到了李治武則天時期,則是不分地域,所有世家豪族一股腦打壓。

如今李隆基時期,更是對河北實行重稅壓制,河北又是面對北方諸族的前線,被徵召的將士最多,流血最多,而民風也最為彪悍。加上科舉根本就不錄取河北士人,有本事的人沒有上升渠道……

你大爺的,我有刀劍有戰馬你李唐還敢剝削欺壓我,不造反還有天理嗎。

這顆炸·彈終究會爆炸。

沒有安祿山也會有史思明,沒有史思明也會再有旁人,殺一個反賊,河北豪族就會再推另一個反賊出來。河北豪強被壓制了一百年的仇恨,只有鮮血能化解。

更別提安祿山本來就想要造反,天寶五載,王忠嗣就發現了安祿山要造反,然後將此事上報給了李隆基,只是李隆基不信罷了。

朔方與范陽雖同為邊關,可也相距千里,王忠嗣天寶五載能發現安祿山謀反的確切證據,只能證明安祿山早就生了反心。現在已經天寶四載了,安祿山估計已經開始為造反做準備了。

沈初又道:“矛盾越往後拖只會越嚴重。”

李林甫死了,楊國忠或者其他人上位,無論是誰上位,都會防備安祿山,安祿山服氣李林甫卻不會服氣他們,到時候安祿山如果不想走皇甫惟明或者歷史上王忠嗣的老路,就只能造反。

倉促之間被半自願半逼迫著造反與準備充足起兵造反的破壞力顯然會有差距。沈初的想法一開始就很明確,那就是儘可能削弱安史之亂,削弱安祿山。

李長安忍不住看向沈初的眼睛,沈初沒有躲避李長安的視線,而是和李長安徑直對上眼神。

沈初的表情依然很平靜,李長安的視線落入他的瞳孔中,像是落入了一汪見不到底的大湖。

李長安沉默片刻方才道:“李林甫也不能死得太早,如今我手裡還沒有軍隊。”

沈初淡淡一笑:“這幅藥藥效並不強,只是不好的藥,並非毒藥。”

邊說著,沈初邊走到桌邊,將這碗安神湯端起來一飲而盡。

“老師!”李長安剛站起身想要阻止,沈初已經將安神湯灌進了肚子。

沈初唇角滴下幾滴藥湯,他抽出帕子擦了擦唇角,眉眼彎彎看向李長安,抬手展示著手中空空的碗底:“放心,這個劑量毒不死人,就算是毒藥還不能拋開劑量談毒性呢。”

“總歸對身體不好。”李長安輕聲嘟囔。

沈初對著李長安笑笑,將桌上的藥方也揣入了袖中。

“今日只當我與你並未見過。”

李長安鼓著臉:“做壞事你我師生一起做就是了,老師何必非要把我摘出去呢?”

沈初眨眨眼,“或許就如同當年尉遲敬德請高祖退位,而非太宗請高祖退位一般吧。”

“你從未要求過我對誰動手。長安,平天下也是我的理想。”沈初後退一步,表情平靜,泰然對李長安道。

李長安垂在身側的手顫了顫,卻終究沒有再開口說什麼。

沈初放下手,直起腰,又抬手摸了摸李長安的頭,柔聲到:“回洛陽去吧。”

李長安點點頭,依戀的在沈初掌心蹭了蹭。

她覺得沈初是這世上最好的老師了,比她親爹好多了。

“記得帶上作業。”沈初惡魔低語補充了一句。

李長安震驚睜大眼睛。

“我都是主君了還要寫作業嗎?”李長安控訴道。

沈初溫柔一笑,吐出的話語卻無比殘忍:“非但當了主君需要寫作業,就算日後當了皇帝,你也得寫作業。”

李長安忽然覺得自己剛才肯定是錯覺。

沈初分明是這世界上最壞的老師,比她親爹還壞!

二月,李長安一行人乘著馬車返回洛陽。

馬車上還載著韋柔與李明錦。

李明錦已經與李亨徹底不來往了,她乾脆住在了壽安觀,就連過年也只是在壽安觀陪著韋柔,沒有回太子府,李俶過來勸了她兩次,最後都是無功而返。李亨又拉不下臉皮親自來帶李明錦回去,他也怕再見到被他拋棄的韋柔,乾脆就這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沒有李明錦這個女兒。

“小姑母,原來這沿途的風景這麼好看啊。”李明錦趴在馬車車窗邊,掀開窗簾看著路兩遍,眉眼間滿是喜悅。

她上次從長安一路奔波到洛陽,日夜兼程,根本無心看風景,這才是她第一次好好看長安城外的風光。

中間有一節路是沿著黃河岸邊走,洶湧的河水彷彿從天上往下衝擊一樣,拍打著兩岸。

天高河闊,風光壯麗。

“好湍急的河水。”韋柔也是第一次出長安城,忍不住跟著李明錦一同探頭去看大河風光。

她忽然咦了一聲,指著黃河上幾個黑點,詫異道:“這麼湍急的河上竟然還有人在打魚。”

李長安看了一眼道:“剛剛開春,黃河魚正是鮮嫩的時候,這些漁民打了魚到碼頭上賣,能賣不少錢。長安洛陽的權貴都愛吃黃河魚,來潼關收魚的商人也多。”

李明錦咋舌:“這樣豈不是很危險?”

“是危險,黃河水流湍急,每年打魚都會被黃河吞不少人。”李長安隨口回覆道。

李明錦忽然心情低落了,她想到了每年這個時候太子府上也會吃魚,吃頭一茬的黃河魚。

李長安眯著眼看了幾眼黃河河面上的那幾個人,嘴角露出了笑容:“不過這兩年死的漁民已經很少了,你看到那個船了嗎?是洛陽造船廠生產的船,每年三四月都會半價租給漁民,這個船大,上面還配備了安全繩和羊胃做的救生圈,安全性高很多了。”

“那就好。”李明錦又高興了起來,她對這個洛陽造船廠頗感興趣,打算到了洛陽以後去看一看。

馬車終於進入了潼關,潼關城就在黃河邊上,武週年間新修過一次潼關城,又將城牆加長了一部分,城牆直接與黃河相接,為長安城堵住了所有來自北方和東方的威脅。

這座天下第一關的城牆十分高大堅固,還佔據地理優勢,從潼關往東,地勢自上往下,佔據更高的地理位置,在兵法上叫做“地利”。

李長安下了馬車親自從潼關城的城門洞裡來回走了兩趟,惹的守城將士都忍不住側目看她。

她嘆了口氣。

這麼厚的城牆,以後得多難打啊。

在剛入潼關時候,為了方便觀察地形,李長安就由乘馬車換成了騎馬,如今從潼關城的城門出去,李長安不禁回首看了一眼。

多險要的關卡啊,怎麼就擋不住安祿山呢?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不是潼關不夠險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