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滿庭 作品

137.第 137 章 自救者天救

雨漸漸大了起來, 雷聲轟隆,道道閃電劈開雨幕,天色漸暗, 長安街上已經沒有了行人, 雨幕中只有一人一馬在頂著風雨前行。

馬衝入了長安東市, 直接穿過了長安最大酒肆的院門。

“郡主, 您怎麼這時候來了。”負責酒肆的管事打著傘跑到李明錦身邊, 替她遮擋著大雨。

李明錦渾身上下已經溼透了, 她接過管事遞過來的傘,吩咐道:“照顧好馬, 給我準備一桶熱湯。”

將身上溼透的衣服換下來, 李明錦縮在錦被中, 終於緩過了心神。

她的心跳也終於平靜了下來。

回想自己今日的所作所為,李明錦都覺得叛逆的不像她能做出的事情。

可她現在反倒是覺得一直壓在她心頭上的那塊沉重巨石沒有了。

——她似乎天生就應該是這個模樣。

李明錦從錦被中鑽出來,赤著腳走到了窗邊, 爬上了軟榻,而後將窗戶推開一條細縫,看著已經黑透了的天色。

豆大雨滴打在樹枝樹葉上,響起小鼓一般的噼啪聲, 時不時一道煞白的閃電劃破黑色的夜幕。

李明錦又落下窗框, 無論下一步要做什麼, 都要等到天亮了。

儘管從太子府跑了出來,可李明錦並不知道她接下來要怎麼救她的阿孃。

該怎麼做才能保住她阿孃的性命呢?李明錦眼中滿是無措與迷茫。

她想起了李亨所說的那句“這是聖人的決定,誰也沒辦法改變”。

聖人。

李明錦強迫自己冷靜,現在只有她自己來,阿孃的事情已經證明了她的父親與兄長們沒有一個靠得住,她的舅父又自身難保……

李明錦, 你得救你的孃親,你必須冷靜。

李明錦在心中這麼告訴自己。

她必須去找李長安,李明錦很快就找到了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李長安比她聰明,比她有能力,儘管李明錦從來沒有問過李長安到底在做什麼,可她能察覺到李長安圖謀很大,而且在朝堂上有一定的勢力。

更重要的一點是,李長安是現在唯一可能願意幫助她的人了。

李明錦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找到了酒肆中的管事:“周管事,給我備一匹快馬,我要去洛陽找壽安公主。”

“諾。”周管事沒有詢問為什麼,他拱拱手,迅速領命下去備馬了。

李明錦感受到了一絲心安,她環視了一圈這個她一點一點親手經營起的酒肆,露出了一絲苦澀。

“我能說了算的地方,只有這一點地方。”

小姑母曾經對她說過“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那時候她左耳進右耳出,她以為她與父母是至親,至親之間還分什麼親疏嗎?

今日她方知,至親根本靠不住,她的母親相信她的父親,落得沒入掖庭,性命難保,她的父親懦弱無能,遇到事情只會放棄他的髮妻,根本就靠不住。

在太子府,她只能趁著李亨不注意奪馬離開,在她的酒肆中,她卻能大大方方讓管事給她備馬。

倘若她的勢力能再大一些,是不是現在她能做的事情就會多一些呢?

李明錦這一夜睡的極其不安穩,後半夜她便睡不著了,睜著眼睛萬般煎熬等待著天亮。

天亮了,城門就開了,她就能去找李長安救她的母親了。

儘管李明錦不知道李長安會不會願意救她的母親,畢竟連丈夫都不願意救髮妻,李長安本來跟這灘渾水一點關係都沒有,完全不必攪和進來惹得一身腥。

連李亨都放棄了韋氏,李長安袖手旁觀再合理不過了。

夫妻尚且如此,何況旁人?

可李明錦儘量讓自己不去想那個可能,李長安現在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李明錦懷中揣著地圖,騎著酒肆中最好的駿馬出發了,她的身前還跟著兩個給她帶路的護衛。在還沒有導航的時候,出行最好要有熟悉路途的同行人帶路。

這是李明錦第一次離開長安城,她從長安城中出生、長大,若是按照歷史的軌跡,她應該也是在長安城中成婚,然後安史之亂爆發,她被李隆基和李亨拋棄在了長安城中。

但是和政郡主依然帶著她和郡馬逃出了長安城,甚至還返回長安護著她的姐姐一起逃命,一路逃到了蜀地,找到了大部隊。

歷史上的和政郡主第一次離開長安城,是被迫逃難。

現在的李明錦第一次離開長安城,是她為救她的母親主動離開。

李明錦心急如焚,不停催促著馬跑得再快一些。

第一日,兩個隨從便跟不上她了,本身他們也只是酒肆中的夥計而不是什麼勤於弓馬的將士。

“你們先在驛站歇著吧,我先走。”整整一日的奔波李明錦滴水未進,她的聲音已經沙啞了。

兩個夥計有些擔憂,畢竟管事派他們跟著娘子,娘子若是丟了,豈不就成了他們的錯。

李明錦拍拍腰間的長劍,冷靜道:“長安到洛陽的官道上不會有盜匪,而且我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之人。”

李長安開始練武的時候李明錦也央求她娘給她尋了武師傅,她並非手無縛雞之力。

兩個夥計這才應承下來,又拿著地圖給李明錦畫出了路線。

李明錦翻身上馬,凌厲的風如細碎的刀子一般颳著她的臉頰,她的頭髮被風吹得往後飄,冰冷的長劍懸掛在她的腰上,隨著馬奔跑的步子輕輕拍打著她的腰側。

她練了五年的弓馬,這才能讓她敢在這條大道上縱馬奔馳,也才能早一些救她的母親。

第一日,李明錦終於趕到了洛陽城,她咬著牙按照輿圖上標會的方位找到了伊川縣。

可她並不知道李長安的府邸在什麼地方,這是她第一次來洛陽,人生地不熟。

李明錦驅馬張望著周圍,她順著人流的方向找到了一處正在修建工地,很快李明錦就尋到了合適的問路人。

其他工人都是帶著黃色斗笠,獨獨此人頭戴紅色斗笠,衣服也有些老氣,手中拿著一摞圖紙,正在對著各處指指點點。

離近了,還能聽到他口中說什麼“柱子偏了三寸,這得改改”,他周圍還圍著幾個頭戴白色帽子的中年人,聽到他說不合格,幾個中年人表情苦澀。

此人應當在伊川縣頗有地位,可以問問他知不知曉李長安住處。

李明錦驅馬來到此人身前,拱手問道:“這位大叔,請問壽安公主府在何處?”

“大叔?”李泌黑著臉撩開了斗笠的遮陽簾,露出一張明顯是青年人的俊臉,怒氣衝衝看向李明錦,“某尚未及冠,如何就成了大叔?”

他就是穿得老氣了一點而已,但是在工地上穿得乾淨幹什麼?

李明錦尷尬道:“這位郎君,敢問你可知曉壽安公主府在何處?”

正在對工程進行檢查的李泌眯著眼看了看李明錦:“從這往西走一十里就是了,倘若還是找不到,你路上隨便找個人問問就行。”

“多謝。”李明錦離開時候還想,此人雖說看著老氣橫秋了一些,可人還算不錯。

在看到李長安的瞬間,李明錦終於精疲力盡從馬背上跌落。

“——長安!”

李長安正在和沈初說笑,卻下人稟告說有從長安來的一個年紀不大的女郎找她。

加上前幾日傳來的消息,李長安很快就猜出了來者是李明錦。

她卻沒想到李明錦會這麼狼狽。

李長安在看到李明錦從馬上跌落的瞬間迅速往前跑了幾步攬住李明錦,微微替她擋住了一部分下墜力。

“明錦?”李長安看著懷中狼狽至極的李明錦,驚奇喚了一聲。

李明錦伸出手緊緊攥出李長安的衣袖,哭著道:“長安……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娘好不好……”

“好。”李長安道,她攙扶著李明錦,將李明錦攙了起來。

李明錦抬起一雙眸子看著李長安,哽咽:“當真?”

李長安答應的太快了,李明錦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你是我的好友,你的母親有難,於情於理我都不能袖手旁觀。”李長安聲音很平淡,彷彿只是在說今天吃什麼一樣平靜。

李明錦直勾勾盯著李長安的臉,忽然泣不成聲。

“明錦?”李長安忽然覺得自己耳邊的哭聲停了,胳膊上驟然一重,低頭去看,李明錦卻已經暈了過去。

李長安瞧著她疲憊的面容,輕嘆了一口氣,打橫把李明錦抱了起來。

將人放到臥房床上,李長安才發現自己衣袖上方才被李明錦拉住的地方印著兩個血淋淋的掌印,低頭一看,李明錦的雙手掌心都被韁繩磨破了,正往外滲著血。

“老師,請裴老師過來一趟吧。”李長安走出臥房,低聲道。

“明錦只怕一路未睡,現在暈過去了。”

沈初遙遙看了臥房方向一眼,輕嘆一口氣:“這麼大的小姑娘就遇上這樣的事情,當真可憐。”

對李亨來說,他只是捨棄了一個太子妃,卻保住了太子之位,儘管有損失,可卻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對和政郡主,就是一夜之間家破人亡,母親生死不定,父親撕下來慈愛的麵皮,露出涼薄的本性,舅家被流放……興許已經死在了路上。

李明錦再醒來,天色已經黑了,她下意識抬手支撐床鋪,手上的觸感不對,一低頭,這才發現自己掌心已經被紗布層層包住了。

李長安正坐在桌邊藉著燭火看書,聽到床上的動靜後她抬頭看了一下,走到了床邊。

“小姑母……”李明錦迫切拉住了李長安的手,神色焦急。

李長安安撫她:“沒事,你慢慢講。你阿孃在掖庭暫時不會有事。”

她的聲音極為篤定,李明錦被李長安聲音安撫著,也漸漸鎮定了下來。

李明錦原本已經把心思平復好了,她以為自己能夠保持冷靜,可是在看到李長安的瞬間李明錦腦中那跟名為理智的弦還是斷了。

李長安就是她的主心骨。

這麼多年的相處,李明錦早已經在潛意識中習慣了跟隨李長安,無論是開鋪子還是讀書習武,她都是在下意識模仿李長安。可以說,在對父母的幻想被殘酷打破後,如今李長安就是李明錦唯一信任的人。

李明錦是第一時間得知李亨與韋氏和離的那批人,加上她得知了消息以後立刻馬不停蹄趕到洛陽找李長安,她原本也是半個知情人,所以她知道的消息比如今的李長安要多許多。

李明錦握著李長安的手,整理著她的思緒,開始從李亨十五日那夜出門說起。

李亨出門,韋氏將家中下僕都聚到一起,深夜李亨依然沒有回府,韋氏當機立斷燒了書房,韋氏被金吾衛帶走,天亮李亨回府。

韋堅皇甫惟明被貶謫,李亨被禁足在太子府,李亨與韋氏和離……然後李明錦斥責李亨,日夜兼程趕到洛陽見到李長安。

“如今想來,或許正是因為那夜阿孃燒了書房,所以禍事才引到了她身上。”李明錦給李長安講述的同時也自己梳理了一遍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轉折點就是韋氏燒了書房。

“你阿孃是想要保住整個太子府。”李長安比李明錦經驗更足一些。

“李亨肯定不止跟韋堅、皇甫惟明有勾結,他和韋堅皇甫惟明敗露了,可其他人還隱藏著,倘若書信來往都被李林甫的人找出來,那就真成了人證物證俱在。”

韋氏的選擇並沒有錯,反而很果斷,她知道聖人和李林甫的怒火會轉移到燒了書房的她身上,可她覺得犧牲她一人保全整個太子府值得。

只是李亨不值得。

“我阿孃以為太子會救她。”李明錦已經不再稱呼李亨為父親了,只以太子稱呼他。

李長安撇撇嘴:“太子當然有辦法救她。李林甫的目的是廢太子,聖人的目的是打壓太子,只要李亨說他不配當太子,願意退位讓賢,李林甫與聖人目的達到了自然就不會再為難太子妃了。”

只是李亨捨不得太子之位。

“我沒想到阿兄也這麼絕情。”李明錦低聲道。

李長安拍拍李明錦的肩膀:“李亨是太子,你阿兄未來才有可能是太子,這不僅是李亨的太子之位,還是你阿兄的太子之位,他自然拎的清。”

“可我做不到看著我阿孃去死。”李明錦低聲道,抬頭看著李長安,眼中有細碎的淚光,“我也不能讓她老死掖庭,我阿孃今年才三十歲。”

“你能救她。”李長安篤定道。

李明錦倏然抬起了頭。

李長安正視著李明錦,又斬釘截鐵說了一遍:“你做不到看著你阿孃老死掖庭,那你就去救她,你能救出她。”

“我能嗎?”李明錦急切道。

“你能!”

李長安攥住了李明錦的手。

“我會幫你。”

你是和政公主,是大唐第一個真正以公主身份代替皇帝攝政的公主。你代替你的兄長臨朝參政,你站在城牆上主持平息叛亂,你富可敵國支援軍隊,你坐鎮荊南穩定軍心……

你這一生做到了那麼多了不起的事情。

李長安看著面前尚且稚嫩年幼的和政公主,她面上的篤定讓李明錦都不由相信起了自己。

“你一定會救出你的母親。”李長安道。

李明錦用力攥緊了她的手,她哽咽道:“好,小姑母,你教我。”

“首先,是聖人下旨將你阿孃囚禁在宮中,你得先知道誰才能讓你阿孃出宮。”李長安教李明錦。

這個問題在剛從太子府出來的那夜李明錦就想過了。

“聖人。”李明錦低聲道,“太子說過,聖人決定的事情誰也無法改變。”

“除了聖人自己。”

李隆基不鬆口,誰都不敢將韋氏從宮中放出來,同樣,只要李隆基一句話鬆了口,韋氏就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