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第 112 章

一個道人很快就來到了李長安的面前。

李長安滿意打量著面前的道人, 鑲嵌著青玉的道冠束著花白的頭髮,身材清瘦,下巴上還蓄著一簇山羊鬍子, 眼睛細長, 彷彿半眯不眯一樣,身穿一身陰陽道袍, 看起來十分仙風道骨,高深莫測。

“元道長果真有高人風範。”

此人名叫元虛生,乃是陳國生的師弟, 也是大名鼎鼎的那一句《將進酒》“岑夫子, 丹丘生,將進酒, 杯莫停。”中丹丘生的師弟。

李長安一開始想找元丹丘來著,奈何元丹丘是真有道行,不慕名利的真人, 李長安沒請動他。好在因為有陳國生和李白的雙重交情,元丹丘得知了李長安的來意後給李長安推薦了他的另一位師弟,也就是李長安面前的這位看似仙風道骨的真人元虛生。

說起來元丹丘的師父當真是位奇人,他的道觀中收留了數十個道士,其中就包含了元丹丘這樣真清靜無為不圖名利,但還是憑藉著跟李白的交情名留青史的弟子,陳國生這樣致力於研究炸·藥讓大唐炸翻全世界的狠道士,甚至還有元虛生這樣看著仙風道骨,其實很慕名利, 但是因為沒有本事所以遠遠不如他兩位師兄混得好的混子……

元虛生聽聞李長安的誇獎,立刻就興奮了起來,他眉飛色舞, 面上滿是諂媚:“公主……”

“咳咳!”李長安重重一咳嗽。

元虛生立刻嚴肅了起來,手託著拂塵,眉宇微斂,一派高人風範,捋著鬍鬚道:“方才是貧道激動了,公主見諒。”

李長安微笑:“無事。我請道長過來,是想要告訴道長該往長安去了。”

“請道長去找左相牛仙客,告訴他,他的印堂發黑,壽數將近,要他急流勇退辭官,並且修百座橋,鋪百條路,還要在本月之內完成方能保住性命。”李長安滿肚子壞水道。

元虛生想了一下,詫異:“一月之間修百座橋鋪百條路?怎麼可能做到?”

“就是做不到所以才讓你這麼說嘛。”李長安看了元虛生一眼,意味深長。

“牛仙客肯定會把你趕出府,你出了左相府以後立刻去刑部尚書李適之的府上,說‘恭喜左相’然後告訴他,他就要拜相了。”

元虛生有些踟躕,他總覺得這麼做風險太大,他遲疑道:“公主,不會貧道不信你,只是生死之事誰也說不清楚,萬一牛仙客這個月沒死,豈不是貧道就要名聲掃地了。”

“放心,我背後有高人指點,我說牛仙客這個月死,他一定這個月死。”李長安高深莫測道。

她背後的高人沈初已經指點過她,天寶元年秋七月辛未,左相牛仙客卒,八月丁丑,刑部尚書兼御史大夫李適之升左相。

牛仙客又不是鬱鬱而終,他死估摸著就是生病死了,這個不會輕易改變。至於李適之,他跟李林甫不對付,歷史上就是他擔任的左相,如今李林甫出了岔子,李隆基只會更快把他提上來,何況為了保險,李長安還拉著她的老師團們分析過,如今朝中資歷合適的大臣也唯有李適之適合擔任左相。

六部尚書更進一步才是左相,如今的六部尚書之中,資歷最深的就是刑部尚書李適之了。而且李林甫剛剛因為“殘害忠良、刻薄寡恩”的黑鍋被上天警示,新左相必定應當跟李林甫不同。李適之,恰好就治政寬和,深得人心。

目前朝中的形式,也的確唯有李適之適合擔任新左相了,除非李隆基把張九齡召回來,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李隆基現在日子過得這麼舒服,幹嘛非要把張九齡喊回來找罵呢。

見到元虛生還在遲疑,李長安瞪了他一眼:“何況你本來也沒什麼名聲,何來名聲掃地?要是我真說錯了,你就回洛陽來,我好酒好肉養你後半輩子就是了。”

元虛生訕訕笑了笑:“貧道對公主,一向十分信服,貧道去就是了。”

元虛生離開後,李長安又思忖了片刻,抽出了一頁信紙。

提筆蘸墨。

【摩詰親啟……】

讓李林甫受挫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是要洛陽,現在李林甫蔫了,可蕭炅可還好好地當著他的東都尹呢,得讓這把火燒到蕭炅身上才行。

蕭炅不是個好東西,依仗著有李林甫給他撐腰,在洛陽多行不法,大肆兼併土地,惹得天怨人怒。

得給李林甫透一點口風,讓李林甫把蕭炅推出去頂罪。

蕭炅在洛陽侵佔土地千頃,其中有一座園林就名為李園,裡面有一大片李子林,一開始李長安跟沈初的意思就是捕風捉影將蕭炅牽扯進去。

藉口都想好了,洛陽乃是東都,有龍脈,蕭炅侵佔的那片李子林乃是龍脈所在。

其實一開始李長安覺得這個藉口有點牽強,然後沈初就給他講了一件事。

歷史上的李適之是怎麼被李林甫鬥下去的呢?李林甫對李適之說華山有還沒有開採的金礦,告訴他可以將此事稟告給玄宗立功。玄宗問李林甫此事,李林甫卻說華山是王氣所在,他認為不宜開採。於是李隆基就認為李適之慮事不周,疏遠了李適之。

政鬥,就是這麼樸實無華。

可沒承想李隆基這回卻沒有把事情鬧大,只是輕飄飄揭過了此事。

分明天寶三大案之一的杜有鄰案,杜有鄰獲罪的藉口就是“妄稱圖讖,交構東宮”,前後牽扯了數十人,李長安還以為這回能將李林甫黨派多拉下來幾個。

看來“妄稱圖讖”罪名小,真正鬧大的原因還是“交構東宮”。

包括李適之,真正被從左相貶為一地太守,也是因為他是太子黨,被韋堅案牽連,包括最後服毒自殺,也是因為看到韋堅等人被李林甫派去的羅希奭殺死在治所,所以才驚懼服毒自殺……

李長安揉了揉眼睛,覺得有點頭疼。

人不太聰明,膽子還小,還是太子黨,扶不起來啊。而且也不夠忠誠,能力也沒有到和政公主跟李泌那樣值得她長期圖謀的高度,年紀還大了,還位高權重,要拉攏過來還不知道要付出多少東西,性價比太低。

不扶他了,還是在他身邊安插個外置大腦,借他的手乾點目前自己的地位幹不了的事情,順便提拔一下自己的人性價比更高。

讓王維給李林甫通風報信,應該也能給李林甫賣個好,王維現在是吏部員外郎,李林甫是吏部尚書,雖說李隆基暫時將李林甫的右相政務移交給了左相,可他吏部尚書的權力依然在,提拔屬下的權力還是有的。

而且從目前朝中的局勢和李隆基的心思來看,李隆基最防範的人還是太子李亨。

但是李隆基又不能親自動手打壓兒子,畢竟他是個要臉的人,所以就需要一條狗來替他咬太子,李林甫就是最好用的一條瘋狗。

只要太子還在,李林甫就不會失寵。

何況現在的李亨還不是天寶三大案後那個遭受了三次重大打擊學聰明的李亨。如今的李亨在經歷了數年的平穩後漸漸忘卻了他的三個兄弟是怎麼死的,他現在志滿意得到處拉攏朝臣,摩拳擦掌想要做出一番事業,殊不知在李隆基看來,這就是李亨想要篡位的證據。

所以李長安覺得用不了多久李林甫就能再次重掌權柄。

到那時候,李亨的倒黴日子就要來了……

天氣越發炎熱了,牛仙客書房中擺了三個冰盆,可他依然滿頭大汗。

“再端兩個冰盆來!”牛仙客坐在上好紅木所制的祥雲百花填漆交椅上,看著面前桌案上擺放的幾摞奏摺,口乾舌燥,急躁極了。

他大喊:“人還沒回來嗎?”

一個身穿青棕色小廝服飾的小廝拎著一個木製食盒急匆匆跑了進來。

牛仙客立刻起身,著急詢問:“右相吩咐了什麼?可曾將摺子處理好?”

小廝哭喪著臉:“右相打發小人回來,還說……郎君是左相,陛下將政務託付給郎君,郎君便應當親手理政,不可假手於人。”

說著便把手中提著的食盒打開,裡面卻不是飯菜,而是一摞奏摺。

實則小廝轉述得已經很委婉了。

李林甫見到牛仙客竟然敢把奏摺私藏在食盒內提給他,當下就氣得嘴都歪了。

聖人前幾日才剛在朝堂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說讓左相暫代右相事務,今日牛仙客就派人將奏摺遞給他,將聖人的顏面置於何地?這不是嫌他日子還太好過嗎?

牛仙客如遭雷劈,他在書房內左右踱步,看著桌案上的文書處理也不是,放著也不是。

他對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的本事再清楚不過了,張九齡當年對他的評價一個字都沒錯。讓他幹修整軍務,減少開支的事他能戰戰兢兢地幹好,可讓他當宰相?他是真不會啊!

這個和糴法該怎麼往下推行?對吐蕃用兵該調撥多少糧食?南詔要來上貢,使者想要親見帝王一面,該不該允許?

牛仙客只覺得自己的大腦像一團亂麻。

他本身就生著病,一急躁起來,更是覺得頭昏腦脹,當下就“哎呦”一聲,靠在了小廝身上。

直到被扶到軟榻上,又被趕來的大夫紮了幾針,牛仙客這才舒服了些。

他面色蒼白,幽幽嘆了一口氣:“那些政務,分到六部尚書處,讓他們依照往例做吧。”

先別管政務處理不好會不會讓聖人不悅了,他先保住自己小命要緊。

牛仙客面色蒼白,他又吩咐小廝:“快將姚御史請來,讓姚御史看看是不是神仙不滿意我的供奉,發怒了啊。”

姚閎是姚崇之孫,在牛仙客還擔任朔方節度使時候就在他手下當判官了,他有溝通鬼神、預知禍福之能,牛仙客對他言聽計從,離了他一日都不行。

小廝剛出門,門僕就急匆匆進來了,他匆匆開口道:“郎君,有一個道人自稱元虛生,想要見郎君一面。”

牛仙客本就迷信,如今剛剛經過李林甫日蝕一事後更加迷信,聽到有道人上門要見他,連忙道:“快請仙長進來。”

儘管胸口還疼得厲害,牛仙客卻也強行支撐起身體,由小廝攙扶著見了元虛生。

元虛生半眯著眼,身上穿著黑白道袍,道袍上繡著仙鶴玄龜,一把灰白浮塵搭在臂彎上,端是仙風道骨,瞧著十分唬人。

牛仙客詢問:“仙長為何一定要見我?”

“貧道今日路過長安城,見一道黑氣沖天,便循著黑氣到了左相府上。”元虛生聲音凜冽,開口便帶了三分正氣。

牛仙客大驚失色,連忙追問:“莫非有妖鬼要害我不成?”

他說他近來身體怎麼越發差了,原來是有汙穢之物想要害他!

元虛生抬起手捋了一撮鬍鬚,高深莫測地看了牛仙客兩眼:“貧道看左相印堂發黑……貧道斗膽猜測,左相是否已經病入膏肓了?”

“真是神仙中人啊!竟然一眼就看出了老夫病入膏肓。”牛仙客感慨著,看著元虛生的表情更加激動。

元虛生:“……”

左相,你這也太好騙了吧,我又不是沒長眼,你虛得嘴唇發白,站都站不穩,都得靠僕人扶著了,但凡是個不瞎眼的人都能看出來你病入膏肓了啊。

元虛生微妙地看了一眼牛仙客:“你印堂發黑,貧道觀你壽數將盡,只怕活不過本月了。”

“道長救我!”牛仙客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他渾身上下疼得厲害,已經數日沒有睡好覺了,一聽到元虛生的話更加驚恐。

牛仙客哭喪著臉,低聲下氣:“道長可有法子救我?只要您能救我一命,您要什麼我都答應您,高官厚祿,金錢珠寶,只要您能救我一命,我什麼都能給您!”

“難難難,你此病的原因乃是因為你命中承受不住宰相之位,福祿太過反而損了壽數。若想要益壽延年,唯有辭去官位,再修橋百座修路百條,方能保住性命。”元虛生嘆了一口氣,搖頭晃腦。

他已經做好被牛仙客罵出去的準備了,甚至攏在袖中的手也已經做好了一旦牛仙客派人把他打出去,他就抱著頭往外跑的準備了。

捫心自問,要是自己家裡突然來了個道士開口咒他死,還提出一堆難為他的要求,元虛生自己都會大怒把那騙人的道士打出去……

誰知牛仙客並沒有動怒,反而表情猶豫,似乎真的在考慮要不要按照元虛生所說做一樣。

“道長可否再容我考慮兩日?”牛仙客唉聲嘆氣。

倘若他確認面前這個道士當真有本事,他為了保性命辭了相位也未嘗不可……

元虛生:“?”

你怎麼比壽安公主所言更迷信啊?這種一看就是刁難你的話你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