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十一月,灞橋邊的楊柳也謝了,柳條上只留下幾片殘破的枯黃柳葉。

 長安渠周遭的味道並不好聞,沈初一開始差點被燻吐,到如今已經能面不改色了。

 沈初身穿一身灰袍,手中拿著幾支柳條,站在亭邊,面帶微笑看著正打馬往他這兒來的人。

 曹野那姬將馬停在沈初面前,翻身下馬。她穿著一身方便行動的胡服,臉頰依然消瘦的厲害,嵌在瘦的突出的眼眶中裡的那雙眼睛卻亮的驚人。

 和在宮中時候相比,曹野那姬彷彿完全換了一個人一樣。

 大明宮的曹野那姬是一朵將要枯萎的蘭花,每一片花瓣都蒼白無力。而現在站在此處的曹野那姬則是一匹剛剛度過寒冬的母狼——身體瘦的皮包骨頭,但是每一根毛髮上都充斥著野蠻的生命力。

 她打量著沈初,用一種儘管禮貌但是仍然讓沈初覺得危險的眼神,沈初沒忍住往後退了一步。

 他算是知道為何李長安說不用找人保護曹野那姬了,曹野那姬的眼神兇猛的就像是沈初曾在紀錄片中見過的母獅一般,沈初絲毫不懷疑她恢復過來身體以後可以一個人撂倒三五個壯漢。

 “沈先生。”曹野那姬察覺到了沈初的不適應,於是垂了垂眼,再抬起頭她的眼神又溫柔的和大明宮中的可憐胡姬一樣了。

 能在大明宮中把女兒順利養到五歲,曹野那姬還是有一些她自己的本事的。

 沈初的表情有些微妙。

 他說李長安裝模作樣的本事怎麼越發精進了,原來是女兒肖母。

 “長安一時半會出不了宮,我代她來送別曹娘子。”沈初將手中的柳枝遞給曹野那姬。

 折柳送別。

 如今的宰相張九齡便有詩云“纖纖折楊柳,持此寄情人”。

 曹野那姬接過柳枝,而後看向沈初笑了笑:“原來沈先生也喚她長安。”

 “那我就能放心了。”曹野那姬感慨了一聲,“先前我總擔心我離開後長安在這座長安城裡就再也沒有一個真正的親人了。”

 “旁人喚她二十九娘、安娘、公主……那些人都覺得李長安這個名字只是小兒玩鬧起的名字。”

 曹野那姬嘆息一聲:“大唐人總是有很多避諱,他們都覺得‘長安’這個名字起得太大了。”

 沈初頗為認同:“當今陛下前幾年想要給他寵愛的兒子起個好聽的名字亦被大臣勸誡了,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

 “長安喜歡李長安這個名字。”曹野那姬嘟囔著,“還好沒人搭理我們,要不然長安就要換一個她不喜歡的名字了。”

 似乎在她眼中,女兒喜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總要有人喚長安的大名的,否則這麼好聽的名字豈不是白起了。”曹野那姬看著沈初,頗為愉悅,“現在有沈先生陪著長安,我便能放下心離開長安城了。”

 曹野那姬似乎是將“李長安”這個名字當做了一個親近程度的衡量標準。

 毫無道理但是實在正確。

 沈初哂笑了一下,的確,若是他不是已經和李長安很熟悉了,恐怕他也不會在長安城內輕巧地喊出“長安”這個名字,二十九娘和安娘都是更正確的稱呼。

 長安城、李長安,這個和大唐都城一樣的名字太叛逆了些。

 “我什麼時候能回來見我的女兒呢?”曹野那姬在確認了面前的這位自稱她女兒老師的人是可以相信的以後,終於問出了她最急切想要知道的問題。

 沈初在心裡默默算了一下,道:“等到大唐的年號變了,你就可以再來長安了。”

 “年號,我記下了。”曹野那姬鄭重將年號變了四個字刻在心裡。

 “曹娘子無需擔心太過,依照我對長安的瞭解,長安再長大些必定會先按耐不住去找你的。”沈初安撫著曹野那姬,“何況曹娘子若是想念長安,也可託人帶信,送到位於宣陽坊的那座宅院即可。”

 曹野那姬頓時欣喜了起來:“是了,長安可以出宮,我自然可以給她寫信,我在宮裡待了五年,一時間竟沒想起來還可以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