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下菘 作品

第六十二章

那個男子的態度,絲毫沒有因為她的拒絕而有任何鬆動。




白茸深呼吸了一口氣,她袖內藏著一包藥粉,是之前在云溪村時,她自己看醫書時學著調配的,專門針對獸類的藥粉。灑出來吸進去,只需要一個指甲蓋的量,便可以藥倒一頭結丹期以上的成年公獸。




之前她被追圍時,士兵實在是太多,藥粉派不上用場。




如今,若是這宅邸內只他一個護衛……




她看向男子,心念微動。




只是,她看不透這男子的修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種妖物。




“我家公子身患痼疾,不時發作,已久臥病榻。”宣陽觀她神情,驟然溫聲道。




“方才,聞到姑娘身上有藥草香,不知姑娘是否曉通藥理?”他客氣說,“若是可以,希望姑娘可以替我家公子診治一二。”




白茸擰著眉。如今她在這一帶確實還算小有名氣,不少隔壁村莊的小妖也會過來找她診療。




她想起自己在步輦上看到的那個漂亮青年。看那公子的排場做派,可完全不像缺大夫的人啊。




她再度看向自己手上捆仙索,真有人會用這種方式在大街上請大夫?




兩人說著話,那一扇緊閉的門內傳來細微響動。




宣陽側耳仔細聽著,覺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他方抬眸看了她一眼,恭敬道:“姑娘,恕在下得罪了。”




她身後那一扇梨木門,無風自動地敞開了。




手上捆仙鎖自動脫落了。旋即,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氣勁,將她推入了室內,那一扇門復又緊閉。




白茸身體搖晃了幾下,好容易站穩了腳,渾身都緊繃。




已經是月過中天的時候,室內幾乎還是漆黑一片,只燃著一盞明角燈盞,散發影綽光暈,勾勒出房中景象。




那一片月白色的錦繡鮫紗帳上正繡著雪霽江行圖,清貴典雅,簾幕後遮掩的是一張闊大的拔步床,四根黑金漆柱,足夠容納三四人的大小。




拔步床上有人。




有人進來的那一刻。床帷內的男人已經立刻醒了,從床榻上半支起了身子。他身上只披著一件白色中衣,其他什麼都沒穿。




銀髮垂在寬闊的肩上。隨著人坐直,那原本鬆散的衣襟更是徹底滑開,露出了大半緊緻結實的胸口,寬肩長腿,一把瘦窄有力的腰,身體漂亮強健,完全不像什麼虛弱有病纏綿病榻的樣子。




非禮勿視。白茸垂下眼,迅速後退了幾步。




沈長離還沒完全清醒,腦中依舊一片混亂。




他雖睜了眼,但是看到的世界依舊是一片血紅,扭曲怪異的人影重重,是曾死在他劍下的各種人、妖、仙,耳邊充斥著亡魂的嘯叫。




然而,看到的更多的,卻是那一具焦黑的枯骨,和她沒了眼睛的眼眶中,流下的兩行血淚:“阿玉,我這般愛你,你為何要殺我?”




渾噩中,他察覺到有個女子正站在床邊。




他身上赤葶毒發作時,是禁止任何人接近,看他失控狼狽模樣的。遑論在這時讓女人進他臥房。




白茸察覺到他身上蔓延冰冷的戾氣,這男人似在強行忍受某種巨大的折磨,開口後,聲音都是沉沉的啞:“誰放你進來的。”




那雙修長冰涼的手,像是鬼一樣,已經扼住了她的咽喉,逐漸收緊,她渾身冰涼,喉管呼入進冷氣,眼前已經開始發黑。




自己把她強擄來,說是要找她看病,莫非,她現在要被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這樣掐死了嗎?




他的手沒有再收緊。




女人發上有一股若隱若現的自然淡香,像是夏日驟然飲下一泓冰冷的雪水,那雙手鬆了力道,倒像是變成了情人溫柔的撫摸。




她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從身後扣住了細軟的腰。




男人跣足立於地毯上,眼前依舊是一片血紅,下意識,已熟練將女人按在了自己懷裡解渴。




這種時候,他需要安撫。




白茸渾身僵硬,想到之前那脖頸上可怕的觸感,她面容蒼白,咳嗽甚至都咳嗽不出,只能由著他這樣摟著。




視線聚焦,呼吸也逐漸平穩。




清醒了一點後,他意識到自己懷裡抱了個溫軟芳香的身軀。




“你是誰?”他喑啞沉沉道。




白茸掙脫不開,她仰眸看向他:“公子,你是否是認錯了人?”把她當成了他的妻子或是妾室?




他清醒了幾分,清楚地看到懷中。




是一個細眉細眼,容色平凡的陌生女人。




記憶逐漸回籠。




他沒說話。




一雙骨節修長的大手已經籠了下來,覆住了她的臉。




那雙手指尖冰涼,將她的眉眼鼻唇,探尋了一遍。




她臉上沒有人皮面具,感應不到任何術法,這張臉渾然天成,看不出任何變化的痕跡。




“你再說一遍,你是誰?”他聲音低啞,湊近了些,灼灼的眸子一瞬不瞬看向她,幾乎要把她灼痛。




她避開他的視線,低聲道:“公子,我是引都本地人士,只是只普通的兔妖,恰好路過您的步輦而已,醫術也不精通,沒法醫治您的病。”




眸底沒有愛,也沒有恨,只是稀鬆平常,像是看著一個與她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半晌,他冷冷地笑,眸底溫度已經開始消退掉。




意識到那雙手的搜尋範圍即將擴大。




她已經使力開始強行掙脫:“公子,我醫術不精,確實不會治療您這種疾病。”




“若是無其他事情的話,請放我走,我要回家,家裡還有人等我。”




“請您自重……”




自重、與他沒有關係,要走、要回家。




男人薄冷的唇角蔓上一點笑意。




來了妖界後,逃跑那麼久,躲著他,如今被他抓到,便說自己是什麼兔妖……家都敢有了,還說,自己是什麼引都本地人士。




是不是下一秒就要告訴他




,她已經成家立業,孩子都生了好幾窩了呢。




冰冷笑意中滿滿都是嘲諷。




既她不是他要找的人。




男人眉眼壓下,千萬種情緒都化作冰冷低沉的一字:“滾。”




見他是真想讓她滾。




白茸揉了揉痠痛手腕,轉身,頭也不回推門走了。




……




不知道室內發生了什麼。




找到了夫人,明明是一件喜事,仙君情緒不好,宣陽可以感覺到,他沒控制周身洩露靈力,已經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可是,梨花木門打開後,那姑娘竟全須全尾出來了,除去臉色有幾分蒼白,似是受驚了一場。




白茸看向他:“您還是另請高明吧,這病我治不了。”




宣陽頓了一刻,神情絲毫未變:“姑娘謙虛了,今日公子比平日已經好了許多,療效相當不錯。”




這隨侍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她連他身都沒近到,只得了兩個滾字,能治出什麼病來。




不等白茸說什麼,宣陽又道:“只是這病症持續時間長了,怕不是一兩日能治好的,恐怕還要煩請姑娘多在這裡停留一段時日了。”




透過這菱花窗,白茸看到院落門口把守的那一列兵士,在心中無聲嘆氣。




錯落有致的院落內,白山茶與梨花開成一簇簇繁盛的白,極為美麗。




她知道,自己短時間內,應是走不開這裡的了。




*




翌日,去妖王都的步輦上,周圍隨侍都紛紛低頭。




不知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王上的面容簡直很是陰沉。




這令人心驚肉跳的低氣壓,一直持續到了到王都行宮。




上一任妖君天闕,常年居住在雲山行宮,很少回妖王都,因此,這宮闕沒有多少居住痕跡,比起雲山行宮荒廢了不少,是因為最近新君即位,妖宮中人便又開始忙忙碌碌,灑掃整理,重新整理出了一座恢弘的宮闕。




沈長離之前不願意做這妖君,便是因為只要做了,便有無窮無盡的麻煩事情要處理。




如今,為了方便抓人,坐了這位置,再要推掉也不是他性格。




妖君登基的公開儀式預備放在來年三月,如今,消息已經正式傳遞了出去。




當年天闕有統一妖界的宏圖偉志,四王是他親手分封。只是,做了一半,他便不管不顧被神女殺了,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爛攤子,讓千年後的他來收拾。




天闕留下的嫡系部屬分佈在了全妖界,如今各懷心思。四王領土是當年天闕親手劃分,但是還未曾落實便死了,因此這一千年過去,妖域情況變化了了不少,需要調整。因為領土紛爭,四王部族爆發過無數矛盾,都需要一一處理,還有各種職務變動,政令更改。




沈長離不耐煩做這些事情,但他性情也做不出半路撂挑子的事情來。只能去收拾這爛攤子。




他一想到那個女人戴著那假模假樣的面具,與他說著那些話,心中更是攛起一股邪.火,




幾乎要把五臟六腑都燒掉,便更懶得回去了,索性待在這宮中,用做事來壓掉這無處發洩的火。()




待處理完今日政事,已是大半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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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上掛著兩輪紅月,周邊點綴著稀稀疏疏的星子。




宮人給他取了鶴氅,披上,他對侍衛冷道:“回去。”




侍衛原本正要朝妖王宮走,被宣陽使了個顏色,便立馬換了個方向,朝著雲山去。青年只是半闔著眼,一言未發。




於是大半夜,依舊擺駕回去。




別院靜悄悄的。




他踱到那一間臥房窗邊,從窗戶往裡頭看,透出了一點隱約的暖黃微光。




這女人睡覺時必須要燃一盞小燈的習慣至今還未改變。她膽小,沒有安全感,睡覺時喜歡被他握著手,要兩人十指相扣。也喜歡被他嚴嚴實實抱在懷裡,腦袋就依賴地貼在他胸前。




只是,他也記不得自己是怎麼知道這些的了。




看到榻上她已經熟睡,平平無奇的面頰上泛起一點紅,一把烏黑的頭髮被放置在脖頸一側,睡得香甜安心,毫無心事。




他眸底又已經醞釀起風暴。很想進去,狠狠弄她一頓,讓她又哭又鬧,一輩子都再不敢這樣安穩睡著,弄到她再也不敢逃跑,沒他便不行。




站在那裡看了許久,他冷笑一聲,頭也不迴轉身走了。




……




白茸待在這小院中的生活,比她想象的稍微舒坦一點。




那公子那日之後就沒有再露面了,她反而見這個叫宣陽的侍衛多些。




她也試探性問過宣陽幾個問題,這裡到底是哪裡,他們公子是何人,她什麼時候可以離開回家去。




宣陽嘴巴很嚴,譬如他家公子身份的事情,她問再多次都不會回答,她什麼時候能回家的事情也避而不談,甚至還被他糾正,要她不要再使用回家這個字眼。




只是,對於這裡到底是哪裡,有一日他回答了。




宣陽道:“此處是公子專為夫人收拾的宅邸。”




夫人?




她猜想沒錯,原來真是個有婦之夫。她想到那一晚他的冒犯舉止,心中更加反感。




“此處一草一木,各種陳設,都是貼著夫人喜好來的。”宣陽說。




白茸便隨意看了看。




院子確實收拾得精緻,亭臺樓榭,花木扶疏。便連室內擱置的賞玩物件都很是清雅有趣,她看著也很是喜歡,心想,這個夫人倒是好命。




她左右沒事做,便四處走著,到處看看,把陳設記在心裡。心想,等以後,她與九鬱搬了家,便也依葫蘆畫瓢,做這樣一處院子,雖不可能做的如此精緻好看,但是做個大概她也很喜歡了。




“那夫人現在在何處?”走了一會兒,她發了點汗,便問宣陽。




宣陽頓了一下:“夫人前段時間去世了。公子方才搬家,搬來此處。”




白茸倒是愣了一下。




不過……她心想,她沒去世多久,屍骨未寒,這麼快就在外擄




()將其他女人回來了,男人所謂的深情,可能也就這樣了。()




她喜歡欣賞潔身自好的男子,只要可以一心一意,在她心中,便是資質尋常,看著也甚覺舒暢喜歡。相反,對那輕浮孟浪的風流男人,縱然生一副錦繡皮囊,也只會惹人生厭,讓她打從心底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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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長得和她很像?”她問。




以前她看話本子也看到過,什麼替身文學,雙胞胎文學,白月光文學。




宣陽一愣,隨後啞然失笑:“自是不像的。”




白茸想到自己如今細眉細眼的平凡無奇模樣,倒是也有些理解,點了點頭,暫時不再談論這個話題了。




這一日白天,沒有見到那個男人,院中反是來了兩個巫醫,道是要給她檢查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