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下菘 作品

第五十一章

白茸回想起來那個扭曲的夢境,夢境中遇到的那個黃衣男子,她問楚飛光:“師父,若是玄天結界真的崩塌,那是否會像千年前一樣,再有一戰?”




楚飛光近日醒來的時候也越來越短。




他過了一會兒才回答:“這是不可避免的。”




天闕麾下的幾員大將並未隕落,復活後定然不會甘心於此,恰好紅月在即,是妖獸力量最強的時候,對方定然不會錯過這種機會。




楚飛光說:“若是真的打起來,東辰會成為前線。”




妖界和人界的地點是一一對照的,千年前,雙方都早早繪製出了對應的輿圖。




東辰州是人間最繁華的地界,人口密集,但是在妖界中卻對應著一片荒蕪的海,遠離中心地帶。對於人類,輸了便損失慘重,對於妖界,輸了這一片也不痛不癢,同時,大海也是最適合天闕發揮力量的地方。千年後,只要地形未變,楚飛光覺得這一切依舊還是會從東辰開始。




白茸沒有多想:“那時,我便去東辰好了。”




若真的要掀起戰役,青嵐宗作為三大宗門之一,門內修士定然是首當其衝。




白茸想起戴墨雲、塵無念,想起自己在劍館習劍時,遇到的無憂無慮的同門。




這種日子,或許很快也要一去不復返了。




她明明還是個少女,容顏嬌嫩,正值韶華最盛的時候,原本應該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有戀人,有友人,過著花團錦簇的生活,享受人生最快樂的時光。




如今,成日思忖接觸的卻都是一些這種事情,沒有幾時真的開心過,楚飛光心中禁不住生起憐意。




他頓了片刻:“你修為並非絕頂,並且體質特異。”




若是真的去了,大概率回不來了。




白茸笑了笑,剔透的眸子反而燃起一點灼灼光華:“那樣也好。”




如此,也算不虛此生,沒有愧對師父教導,和自己這一身苦修出的劍法。




她原本確是很厭惡衝突和爭鬥,只想安安靜靜過自己的日子。




她想到方才瀘川城中安寧的一幕。




那恬靜幸福的場景,怎麼捨得讓人打破。




她希望世人幸福。




楚飛光沉默了片刻,笑道:“到時候你若去,我便陪著你,走完這最後一場。”




白茸也無聲地笑了,雙眸彎彎:“謝謝師父。”




*




青嵐宗這幾日戒嚴。




宗門地底密室中裡頭正在議事。




修真界大小宗門門主都到了,為首的便是三大宗門的掌門。




紫玉仙府掌門暮秋說:“如今天結界破損越發嚴重,今年估摸是撐不下去了。”




金蠻轉向楚復遠:“玄武已經到了極限。楚掌門,這一百年中,玄天結界是由青嵐宗負責,楚掌門可得拿個章程出來。”




任由結界崩塌,與妖界開戰,是下下策。




上策定然還是穩定結界,維持現狀。




玄天結界揹負在巨龜玄武的背甲之上。妖祭,原本目的就是為了為玄武提供生祭。




楚復遠道:“青嵐宗已早早儲存了諸多妖獸妖丹。”




合歡宗掌門以手掩唇,笑吟吟道:“楚掌門的這些妖丹,怕是過於斑駁,效力不夠啊。”




玄武本身便是妖獸,並不缺妖丹。




舊日祭祀,都是選用靈根精純,修為在結丹期上下的活修。




這是各個宗門高層心照不宣,各自引而不發的一樁秘事。




兩權相害取其輕,犧牲幾個修士,能維持安穩的現狀,自然比鬧起來血流成河好許多。




以前,妖祭選取的對象大部分都是可以任意消失,無甚根基的散修。




只是今年不同,今年是大凶之年,紅月當空,活祭人選不可能再如往年那樣隨意。




楚復遠道:“妖祭人選我心中已有數,月底前,我便會擬出一張單子,給大家過目。”




……




楚復遠從秘室中走出,回水榭路上,正遇到沈長離。




他沒配劍,面目冷淡,身上卻含著一點揮之不去的煞氣與淡淡的血腥味道,楚復遠便知道,他是方從水牢中來。




他嘆道:“辛苦你了,做這些繁累事情。”




青嵐宗水牢中關押著大批妖獸,紅月會激發這些妖物的狂性,不得不都處理掉。




因為數量太多,而且事情隱秘,這事情幾乎都是給沈長離做完的。




沈長離道:“無妨。”




他容色淡漠,確不在意:“三日內,便會全部處理完。”




楚復遠含笑頷首。沈長離做事從來挑不出什麼毛病。水牢諸多妖獸在他的管控下,服服帖帖,這麼多年,從未出過任何岔子。




楚復遠笑道:“我還記得,你最開始來宗門時的模樣,時間過得真快。”




身側青年已比他高出半頭,高大挺拔,修為精純,以後能成為楚挽璃很好的依靠。




對沈長離的態度與立場,楚復遠不是沒有過懷疑。只是……他身上確有一半人類血脈,這麼多年的表現也無可指摘。




沈長離來青嵐宗時年尚幼,一條尚處於幼年期的小龍,如何能將自己的真實身份瞞得嚴絲縫合。




龍雖然並非妖,卻也非人,算起親緣,定是更接近妖界,甚至還出過一任妖王。




只是他根骨絕佳,天生仙骨,又是人皇血脈,楚復遠反覆斟酌




下,還是收下了他。




楚復遠也不是沒想過,但凡他表現出一些不聽話或是走了歪路。廢掉他的靈根,挑掉手腳筋,讓他斷絕修仙之路,也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情。




只是,沈長離這麼多年的表現完全是出類拔萃的修士。




道心堅定,對叛徒或者妖物,都沒有手軟過,死在他劍下的妖物數不清。




楚復遠道:“如今宗內事情,大部分都仰仗於你,我這掌門,反倒是成了你的負累了。”




他淡漠道:“只是做做雜事罷了。”




楚復遠笑著說:“不必如此謙虛,你屬實給我分擔太多。”




走了一程,楚復遠又說:“我回去看看挽挽,這幾日,她每日都來水榭鬧騰我。”就是為了早早辦完與沈長離的婚事。




見沈長離無動於衷。




楚復遠沉吟了一會兒,決心道:“妖祭之前,你若是要去往不周山,便提前帶挽挽走吧。”




青嵐宗與不周山素有因緣,多年前大戰中,楚家子弟的流血犧牲,換來了仙界的恩賞。




他們可以通過血脈打開一次不周山天塹,去往仙界。




這一樁辛秘,只有楚家的青嵐宗掌門才知道,代代相傳,這麼多年都沒有用掉過這一次機會。




如今,是時候了。




楚復遠道:“將你們婚事早些辦了,也讓我放心。”




小夫妻若是感情和睦,說不定,在他天人五衰前,還可以抱上外孫。




沈長離垂目,過了會兒,只無波無瀾道:“好。”




樹影落在青年俊秀的面容上,那一雙雲遮霧繞的眸子,愈發讓人難以揣測思緒。




楚復遠回了水榭,剛點亮燈燭,卻見案几上伏著一團黑影。




楚挽璃竟在這裡等他睡著了。




他愛憐地撫了撫女兒秀髮,她掀開眼皮,看到是爹爹,便失望無趣打了個哈欠,也懶得今日再說,翻身繼續睡著了。




她穿著一身鮮亮的鵝黃衫子,腰間掛著香囊,外頭正貼著那一枚鉛灰色的扇形鱗片,竟還是白日打扮,估摸在這等了許久。




楚復遠失笑,他原本怕她著涼,想將女兒抱回榻上去睡。




感應到她身上氣息,卻忽然皺了皺眉。




這麼多年,楚挽璃身上的妖氣都被他想法子遮掩住了,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半妖之身。




如今,卻不知從何沾染上了一絲邪異妖氣,感覺不出到底是什麼種類妖物的,很是斑駁雜亂,各種味道都有。




那日從狐山回來之後,他分明已用秘藥替楚挽璃祛除了身上妖氣,卻不知如今是如何又蔓延上來的,竟還如此濃郁。




……




青嵐宗水牢最深處,關押著一隻老鼉。




以前每次,沈長離每次來的時候,他都會含糊的罵罵咧咧,只是沈長離以往從來不管,聽之任之。




如今水牢也空了大半,他解了禁制,將老鼉從水牢中提了出來。




老鼉睜了渾濁暗黃的眼,




聲音嘲哳難聽:“道君,今日終於要來除去我了?”




沈長離沒做聲,他並未配劍,一雙狹長清冽的眼凝盯著他,不知在想什麼。




老鼉是冰海中的老妖,是被十五歲的沈長離親手抓入水牢中的。




沈長離問:“你曾在不周山列島環遊多年,水下的那條通天之路,你可否見過。”




老鼉默了半晌,大笑:“道君竟想通過天塹之路登仙?豈不枉費了多年苦修。”




以沈長離的天賦和修為,正常飛昇絕非難事,卻不知為何非要捨近求遠,選擇這條道路。




龍入大海,再深險的地方都能探到。




老鼉道:“以道君本事,自是可以輕易找到那一條路。只是,那條通道,沒有任何妖進去過。以前,也有不少海妖起過念想,只是都還沒進入通道,就都被激烈潮汐與旋渦撕成了碎片,據說,更深層,還有雷電與烈焰環繞。”




如此說來,也是可以過的,不少人嘗試了,只是以前無人成功過。




沈長離神情很淡,看不透心中想法。




見他竟就這般未有下文,預備轉身離開時。




老鼉黃褐色的眼驟亮,竟像是迴光返照一般,身上忽然躥起了氣力:“道君生而為龍,天賦超絕,卻反倒認賊作父,為虎作倀,族類因你而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