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白茸問:“你認識這位……大人?”




修士提到天闕大人,一般語氣滿是厭惡或是懼怕。




這一次倒是特別,白茸語氣很平靜,聽不出多少情緒來。




於是胡芊芊便與她多說了幾句,“那會兒我還很小,還不會化形,天闕大人還抱過我呢。”




她還是隻狐狸幼崽,跟著哥哥一起去宮內覲見,她亂跑迷了路,正巧遇到了天闕大人。




月下寒池邊,那道獨立的身影孤獨清寒、卻又修長峭拔。




他單手拎起她後頸皮毛,扔給了哥哥。




那也是她唯一一次見到天闕大人的真容。




他與他們完全不同,是他們唯一的王,是在神壇之上,萬妖敬仰的存在。




“說起來,那男修是不是也還在臥房歇息著呢。”胡芊芊陡然詭異一笑,“這幾日,似都沒有見到他。”




他殺了那麼多妖狐,身上狐怨極重,又心神不穩,被中了狐毒都沒發現。




狐毒遲早發作,到時候,找不到解藥,估摸著,那男修也會一起下來地府陪她了。




晁南道,“師兄早恢復了,在歇息而已。倒是你,明顯活不長了。”




“我死了也沒關係。”胡芊芊笑道,“哥哥會替我報仇的。”




哥哥收到了赤音大人的傳音,如今,應該也快到上京城了。




況且,她是真的不在意生死。妖與人的思維方式完全不同。




胡芊芊咯咯笑道:“生死各安天命,六道之中,往生不住輪迴而已




()。”




她看向天邊,鉛灰色的積雨雲層層疊在一起,儼然山雨欲來的景象。




她大笑道:“天闕大人復甦的時候馬上要到了。到時候,你們都會付出代……”




她沒說完,顧寐之抬手,一道靈力已經封住了她的嘴巴。




他放下了遮住籠子的黑色簾子,道,“別聽這妖物胡言亂語了。”




……




夜晚,雨越下越大。




白茸又去看了一眼李汀竹,因為情緒波動太大,靈力暴走,他還在昏迷著,




李如蘭已經被顧寐之安置好,如今,就住在白茸旁邊的房間。




白茸過去探望她。




李如蘭在流放路上丟了後,不久,便被人牙子拐賣了,賣來了京城,賣與了一家富戶。因為李如蘭生得漂亮,過幾年便被家主強行收成了小妾,之後,又被主母趁著家主不在時,找了個機會發賣了。便開始了一路悲慘的經歷,最終在半月前被賣進了碧華樓。




提起這些經歷,她依舊在瑟瑟發抖。




白茸摟著李如蘭,輕輕撫過她的背脊,柔聲哄道,“別怕了,沒事了。”




“現在,你和哥哥團圓了。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




兩人歲數差不多大,白茸聲音溫柔,極讓人安心。李如蘭依賴地倚靠在她懷中,嗯了一聲,她如今對男子都還有些懼怕,對她卻滿懷信任。




好不容易將李如蘭哄睡了。




白茸輕手輕腳離開了,又去看李汀竹。




室內一片昏黑,沒人點燈。




白茸拉開拉門,站了一會兒。淺淡的月光下,修長人影一動不動。




白茸走近了一些,猶豫著在他臥榻邊坐下。她低聲說,“師兄,你其實醒著吧。”




李汀竹責任心極強,估摸著也是一直在自責,以至於自責到走火入魔,至今仍不敢面對妹妹。




她說:“師兄,往後看,至少,團圓是件好事。”




“你倘再出了事,惜蘭在這個世上,便一個親人也無了。”




“那些事情,也不能全怪你。”




李汀竹握住了她一隻手,側過了臉,只是一言不發,他長睫和清瘦的面頰都濡溼了。




實在過於肖似……他還不成熟時,偶爾有過的神態,白茸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




不過,他從未在她面前流過淚。




白茸心軟成了一片。




她輕撫過他灼燙的面頰,用手帕給他輕輕擦去眼淚。




也沒抽回手,就這樣讓李汀竹握著,坐於臥榻邊,安安心心地陪著他。




她手腕上的銀鱗閃著微光,有點灼熱,很快便又平息了。




安靜陪了他一會兒後,白茸用了一點靈力,讓李汀竹再度昏睡了過去。




白茸安慰完李如蘭,又去安慰李汀竹,兩人這幾天都離不得她。她性情溫柔,似天生便有能安撫人的魔力。




*




沈府。




沈長離做了一個夢。




夢中,在一個生滿了蓮花的寬敞大殿之中。




簾幕翻卷,臥榻上有相擁的兩人。




男人烏髮白衣,平日高傲清冷的眉眼沾滿了慾念,沈長離只是看了一眼,便清晰地知道,他如今正處在什麼時期。




都到了這種時候了,甚至連原身都不敢化出,他輕嗤了聲。




用著人形,衣衫盡褪,放下了所有尊嚴,用盡辦法,低頭與女人求.歡,那模樣,簡直比最低賤的男娼都不如。




而這女人,卻也只是低垂著眉眼,毫無回應,半分不與他紓解,遑論徹底滿足他。




沈長離無動於衷看著,方覺男人有些眼熟。




琥珀色的狹長眼睛,薄紅的唇,清冷傲慢的面容。寬厚的肩,窄腰,四肢修長有力。




他的神情陡然陰沉了下去。




而那女人的神情氣質……竟和白茸說不出的相似,甚至連耳垂上那顆小痣都一模一樣。




臥榻上,白衣男人睜開了眼。




他聲音冰冷:“沒出息。”




不知是在說心鱗,還是方才夢裡那個男人。




像狗一樣對一個女人搖尾乞憐。




更何況,還是對白茸。




他冷冷一笑,別人碰過的,便是再喜歡,他也絕不會再碰一下。




便是要碰,也不可能是這般碰。他碰白茸,也從來不是這般。




他站起身,看著外頭高懸的彎月,體內龍骨又在躁動。




月如人,過盈則虧。




他周身洩出的靈力,不知不覺已經將整間書齋都凍結了。再這樣下去,靈力外洩越來越嚴重,他無意識凍結的,可能就不止是一個書齋了。




飛昇已經刻不容緩,他卻還摸不到那一點最後的玄機。




男人英俊冰冷的眉目溢出了一點不耐,那點背按捺下去的躁意陡然擴大。




她用碰過別的男人的髒手,去碰他的心鱗。




沈長離極少有這樣的時刻。




他細長的手指按住一旁灼霜的劍刃,劍刃通體冰寒,變得極亮,他是真的動了殺氣。




那般三心二意的女人,還會擾亂他飛昇,為何還要留?




他又為什麼要把心鱗給她?她配嗎?




他心中湧出無名的煩躁,一陣一陣,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書齋外有人叩首,“殿下。”




書齋內的冰層消失了,他推開門,“何事?”




門外,是侍衛長成禮。




成禮遲疑道,“關於殿下的婚事。那白家,似是準備偷樑換柱。”




殿下與白茸的婚約,是經過了陛下首肯的。這種情況下,白家做出這種膽大包天的事情,往大里說,可以治他們一個欺君之罪,往小裡說,白茸也沒什麼特殊的地方,只要殿下喜歡,姐姐還是妹妹都無所謂。




男人冷冷說:“與我有婚約的是白家女兒,而非固定的哪個人。”




隨便是誰都行。




既然硃砂已破,




如今,他又為何非要硬生生捱受著龍骨毒?




莫非他還需要給人守身,可笑至極。白茸也不配。




白家給誰,他便娶誰。




……




楚挽璃和夏金玉到達了上京。




楚挽璃早早拿靈石去換了足量金子,兩人預定了上京城最好的客棧。




她們去置辦了醫生人間的行頭,打扮起來,極為俏麗,像是一對兒姐妹花。




夏金玉也是第一次來上京,仙境固然漂亮,但是人間的繁華,也別有一番趣味。




“挽挽,接下來我們去哪兒玩呀?”她好奇問道。




楚挽璃笑著說,“先去沈府找哥哥吧。”




“現在算是來了哥哥的地盤了,得由他招待我們才好。”




沈長離出身上京,楚挽璃也知道。




她知道沈府地址,便先去找客棧小二打聽了一下。




小二卻說不知道沈長離。




他指著地址道,“這裡住著的是沈端沈大人,他的獨子名沈桓玉。”




哥哥的父親,確實是叫沈端。




“莫非,這才是哥哥本名嗎。“楚挽璃喃喃道。




好像以前是聽到過,李慈真叫他“小玉”,她一直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問過沈長離,他也沒答。




夏金玉道,“第一次知道沈師兄的這個名字哎。”




楚挽璃也覺得很新奇。




“小玉哥哥?”




她在口中唸叨了兩聲,覺得很是順口。




莫非這麼多年,其實她一直連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心音道:“你忘了你來這裡的任務?為的是赤音鸞心羽。“




“赤音鸞如今尚在上京,你這次一定要抓住機會。”




玄天結界坍縮的速度越來越快。到時,人、妖、魔三界會再度重疊。




人間會變成一派地獄之景,洪澇旱災遍佈,災民流離失所,妖魔橫行。




雖然不會影響到仙境,但是,三大仙門也都無法坐視不管,修士死傷也極為慘重。




楚挽璃是被選中的,以身飼魔,平息一切的救世主。




“我告訴你一條明路。”心音道,“你若是真喜歡這個男人,便把任務做完。”




“到時,他也會是你的獎勵之一。”




按照設定,青梅竹馬,師兄師妹,高嶺之花跌下神壇。




沈長離也應該是楚挽璃之後完成救世任務最大的助力。




沈長離性子表面清冷淡漠,其實反差極大,內底偏執瘋狂,而且獨佔欲與嫉妒心都極強,不允許伴侶身邊存在任何其他異性。




如今,似有些走歪了。




心音看不透那個男人,不知道他心底到底在想什麼,偏執瘋狂沒看到,倒是感到了他的極端敏銳與極端危險。




他與楚挽璃相處時,楚挽璃痴迷於他,被迷得七葷八素,他卻平靜得一絲波瀾都沒有。




心音甚至覺得,他透過楚挽璃,似是在譏誚地看著




它。




它的任務是維護劇情按照原設定進行,如今看來,沈長離是最大的變數,楚挽璃卻又對他痴迷不已,心音覺得棘手,卻又很難處理,畢竟,它無法直接干涉人物的行動。




按照原本劇情,沈長離此番回京,應是徹底把他原婚約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