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下菘 作品

第三十六章





可是一整晚,人卻都不在。




直到緋色的晨曦在天邊亮起。男人的烏髮白衣上,似都沾染了一點竹與酒清冽的味道,又好似沾了一點點妖異的血的味道。




楚挽璃不敢問他去了哪裡,知道問了也無用。她隨在他身後,按捺住激動的心情,也進了內室。




他淺色的眸子逡巡了四周一圈,“馮雲鶴人呢?”




楚挽璃忙站起來,“因為這裡太冷啦,他熬不住,便先走了。”




他冷淡地想。甚至連那女人都不如,她築基都沒有時,拿個破珠子,便敢一人爬上小蒼山來找他。




楚挽璃隨在他身後,這是她這麼多年,第一次進葭月臺沈長離的住處。




沈長離性格冷淡,不喜歡有人近身。葭月臺上獨有他一人,平日處理日常事務的都是木傀儡。




楚挽璃披著火鼠皮,在廳堂轉了一圈,好奇地看著四周的陳設。




陳設極為簡單,一把劍架,一些書籍……唯一特別的,便是牆上掛著的一個青面獠牙的羅剎儺面。




楚挽璃摘下了儺面,拿在手裡端詳。




沈長離在她心中,一直是最擔得起劍仙這個詞的人,即便戴面具,應也是各種仙面。這個瞧著像個吃人的羅剎惡鬼,竟然還掛在屋裡這般顯眼的位置。




沈長離沒回答。他已經坐下,閉目入定,開了每日的晨修。




楚挽璃踮起腳,將面具從牆上摘了下來,她偷偷走近,壯著膽子,竟伸手將儺面扣在了男人清冷俊秀的面容上。




沈長離沒動,由著她。




楚挽璃心怦怦直跳,視線描摩過男人清朗無塵的身姿,以及面上那張惡鬼般猙獰的面具,一時竟有些懂了,給他這張面具的人的趣味在哪裡了——頗有些親手褻瀆神明的感覺。




他纖長的手指平靜地摘下了面




具。那雙琥珀色的眼睜開了,楚挽璃猝不及防,沒抽回視線,面上頑皮得逞的神情還來不及消退。




他心思深沉強勢,很難猜測。




眼神似乎與平日有些不同。




楚挽璃紅了臉,一動不敢動。




被他如此注視,楚挽璃心越跳越快,低低叫了聲,“哥哥?”




嗯?”男人平素清寒的聲音似含了點不同的意味,衣衫上沾染的一點酒氣似乎更深。




平日裡沈長離沒回應過。




他是喝醉了麼?楚挽璃心跳如鼓,想離他更近一點。




她拿著面具,把玩道,“哥哥,你怎會有這種東西呀。”




“看著好別緻,很有趣。”她沒動手,想起他方才的表情,有些不忍心撒手這個木面了。




“喜歡?便拿去。”他道。




楚挽璃幾乎欣喜若狂,抬眸看向沈長離,大半個身子都湊了過去。




他絲毫沒阻止。可是,離那麼近,那雙琥珀色的眼依舊極為平靜。他的呼吸和神情都未有變化,還是冰一樣的沉淡。




楚挽璃咬著唇,頓時又有些失望。




是因為沈長離性子太冷?還是因為她如今穿太厚,沒顯出自己的魅力來?




陽光已經淡了下來,重重帳簾幕捲起,室外捲入了一點點春風,將一縷清淡的香擴散到了整個屋子。




男人睜開了眼,沈長離五感極為敏銳,他轉瞬已經看向了室內的某一處。光那一點點味道,他體內的龍骨已經開始灼灼發熱。




楚挽璃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哥哥,那是什麼?”她也看到了一一角淡淡的白,在內室,被風掀捲起。




灼霜傳音告訴沈長離,“主人,那是白姑娘忘在這裡的貼身帕子。”




白茸幾乎不怎麼用香,但是她身上天生便自帶著一點淡淡的體香,似木非木,似花非花,在脖頸和耳後最為濃郁。




灼霜知道主人是極喜歡的。以前他偶爾將白姑娘抱在懷中時,聞到這樣的香,他便會不動聲色地將她在自己懷中壓的更緊,用力都有些難以剋制。




不止是香,她的所有地方,他都喜歡到甚至沉迷。




沈長離唇角浮現一點冰冷的笑,對楚挽璃道,“垃圾而已。等下便扔了。”




楚挽璃半懂不懂,“我讓傀儡幫哥哥徹底打掃一遍屋子吧。”




身體比之前興奮了不少。他支著下頜,陡然瞥到手腕傷痕,狹長的眼看向楚挽璃,男人清冷的聲線裡夾了一點勾人的懶散,“改日吧,你先回去。”




他比之前多了些人氣,不再那樣堅冰一樣的冷,與她語氣都溫和了許多。




楚挽璃紅著臉,有些難以置信,“意思是,以後,我想來就可以來?”




見他沒否認。楚挽璃一下又高興了,“那我不打擾哥哥修煉啦。”




她抱著面具,朝他甜甜一笑,隨即開開心心下了山。




傀儡拿著帕子,隨意扔入了後山。




那塊雪白的帕子,很快沾




了塵土與泥(),變得汙濁不堪?(),帕子右下角本精心繡著一塊清冷漂亮的玉,上面纏繞點綴了幾朵小小的絨花,轉眼都看不清了。




*




清珞峰靈力極為充足,在此處,呼吸似乎都要舒暢一點,白茸哼著歌兒,收拾好了自己的房間,將自己不多的物品都擺放進了新居。




有人在這時扣響了她的房門,白茸開門一看,竟是李汀竹,他朝她一笑,“收拾好了麼,方才在讀書。抱歉,忘記來迎接你了。”




白茸驚喜地問,“你喜歡讀書呀。”




“嗯。”他低聲說,“平日唯有讀書和練劍兩個嗜好。”




“會不會覺得很無聊?”他微微有些赧然。




白茸用力搖頭,看他的眼睛更亮了,愉快地笑道,“沒有,我也喜歡。”




他也喜歡讀書。




兩人心照不宣,都沒有提及昨晚的事情。




院子裡還是沒有人,李汀竹帶她看了一下附近環境,“這一間院子,住的是……你的小師兄……嗯,他實際年齡應該比你小些,今年才十六,他去北寰採藥了,過幾日應該便回了。”




“他平日有些鬧騰,你萬一覺得吵,可以叫我給你下個靜音禁制。”




因為只是指導,所以其實也算不上師父和弟子,李汀竹一時有些為難,不知道該讓白茸如何稱呼他們為好,乾脆統一說是師兄了。




“這一間,住的是你的大師兄。他平日在宗內時間不多,大部分時候都在山下,他對於凡間很熟悉。過幾日,等他回來了,我們去京畿,還需要他多帶著。”




白茸默默點頭,一一記下。




說完後,李汀竹猶豫了片刻,“不過,他……你,還是離他遠一些比較好。”




白茸抬眸,清澈的桃花眼看著他,顯然困惑不解。




李汀竹臉微微發紅,不知道該怎麼與白茸解釋,只能低聲道,“他修的功法特別些……而且,比較喜歡,與人開一些玩笑。”




見白茸還是不懂,他只能嘆道,“無事。到時候,等他回來了,我再與他交代。”




不多時,靈巖派來的弟子已經將白茸的物品送上門來了。




內門弟子的衣物有五套,材質明顯與外門弟子衣物不一樣,上身輕薄柔軟,道門中人講究一個輕靈飄逸,都貼合她的尺寸。




白茸換了一身白衣。她梳著雙垂髻,清麗脫俗,面頰卻又還殘餘著一點點嬰兒肥,便又給她增了幾分少女的嬌憨。




李汀竹方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看著她,忙挪開了視線。




他正坐道,“上京的事情,我還未與你說。”




之前比試時見到了白茸的實力,如今,李汀竹也並未小看白茸。將她也算成了可以依賴的一個戰力。




“我們接受了一份委託。”他道,“需要去上京調查。”




僱主身份極為尊貴,涉及到一點朝中秘案,他如今不方便與白茸多透露。其中涉及的地方,他預備首先去調查的關鍵點便是上京城中的碧華樓。




()碧華樓在上京極為有名,歡客眾多,手裡握有不少權貴辛秘,背後關係錯綜複雜。因此,縱然碧華樓妖氣沖天,不斷有人異常殞命,也一直相安無事到了今天。




天子腳下,竟能有如此荒誕之事。為此,僱主才輾轉找到了玄門中人。




“……此外,從紫玉仙府裡逃出來的赤音鸞,似乎也去往了上京,有人在沿途拾撿到過羽毛。()”李汀竹道。




赤音鸞是在淨水邊消失的,她極為狡猾,知道在空中展翅過於引人注目,或許也是為了方便和六盲蛟聯繫,竟化形走了水路。




淨水注入了南淮江,在憑州下船,便可通過京淮運河,直接北上到京畿。




她應是走的這一條路線。只是,大家目前還都不知道,赤音為何要去上京,原本都以為她會先去西平尋找厚土蜈。




赤音鸞?Θ()_[(()”白茸重複了一遍。




李汀竹說,“是,赤音鸞是千年前天闕麾下的三妖將之一,而且對天闕極為忠誠。”




不周山的守山人已經再度確認過了,天闕的龍身毫無動靜,依舊被神女印封於不周山下,不可能復活。




如今天闕已身隕,她失控做出什麼來都很有可能,在玄門內部,赤音鸞評級的危險程度是目前所有復甦的妖獸裡中最高的。




妖王……白茸想到了,那日楚飛光與她說的,天闕的事情。




她抿了抿唇。




“赤音鸞生性殘暴,攻擊性極強,混入京畿極為危險。紫玉仙府派出的弟子如今還尚未掌握她的行蹤。”李汀竹道,“因此,我們需要一併處理此事,儘可能多收集線索。”




他朝白茸展顏一笑,“抱歉,一不留神又說多了。”




“要喝早茶嗎?”他溫聲道,“我記得,你過幾天還要去藏寶閣吧,祝你挑到合心意的靈寶。”




白茸垂著睫,嗯了聲。便一直看著他,看他用那雙白皙修長的手給她弄茶。




她與李汀竹回了院子。




茶水已經烹好了,室內飄著一點點龍井的茶香。




李汀竹正坐回位置,他溫和清秀,沒讓白茸動手,點茶的動作不疾不徐,顯然以前受到過良好的教育。即使來了道門這麼多年,李汀竹的一舉一動,依舊也還透露出一點教養良好的貴族子弟清貴的風儀。




他也會點茶。白茸想起了從前,那時,他也是這般,什麼都替她做了。她看著李汀竹,唇角不自覺浮現了一點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