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虎 作品

第346章 預定的帝師

 南講堂衚衕,李格非家。

 李格非的臉色已經好幾天沒有正常過了,這朝堂的風向說變就變:年初的黃庭堅與秦觀突獲大赦一事暫時不提,近期的二蘇從岒南北歸,便就是突然地在整個朝堂投下了一顆轟天雷一般,炸得普通的官員開始暈頭轉向,新黨的附從們也一個個地忐忑不安,而像他這樣本想安定求生的人,則是一下子也沒有了安定從容的心態。

 是人,總是會不斷地“想當初”的:

 想當初,他因受蘇軾牽連,而被外放到了廣信軍,算是被打上了清晰的蜀黨印記。如果從那時起,便能與黃秦諸人一樣堅守立場,今天也就算是熬到了苦盡甘來的一天。

 但是當時的他,看著隨其受苦的妻兒於心不忍,最後還是去託請了早年在韓琦門下的同學關係,這才得以返京重任。

 只是這樣一來,他便是主動將自己的身份從蘇門轉到了韓門。而且,從此之後,他也刻意地開始迴避再與蘇門中人的來往,與過去的鄰居陳師道,以及繼續留在京城的秦湛等人,幾乎便就隔斷了來往。

 當然,宋時的師門之見並沒有後世那麼嚴重,單純只是改換門庭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大家也都清楚,此事背後的真正意義,卻是政治派別的站隊:

 相對中立的韓門,可能會更加適合李格非的判斷,而且當時的他,還一心與新黨中的趙挺之拉關係、而且還曾寄希望於和他結成親家。

 對,秦剛!秦剛可是蜀黨的死忠,自己之後不是陰差陽錯地把他招為女婿了嘛!

 想到這裡,李格非便匆匆叫來自己的女兒,卻被告之:清娘下午就出門去了——自從秦剛這事一定,他對女兒的管束也只能放開,又恢復了之前的那種放養狀態。

 等到了傍晚,清娘才由跟著侍奉的丫鬟阿珠陪著回到了家。

 “又去哪裡了?”李格非故作生氣地責問道。

 “南園蘇家,和坡翁談詩去了!”

 “南園?蘇……蘇家?”李格非大吃一驚,顧不上自己的話語都有點結巴了,“可是、蘇、蘇老、蘇相公家裡?”

 “父親為何不像以前那樣,直接叫坡翁老師不好嗎?”李清照卻是大大方方地說道,“坡翁可沒有不認你這個弟子,今天回來,他還讓女兒帶給您一封親筆書信。”

 說著,李清照便將信件遞給了他。

 李格非一時不太能夠接受這種意外的事情,接過信件後,連著兩下都沒拆對封口,只得故作掩飾地說道:“那個,你先回房去吧,你娘說一會兒就會將晚飯準備好了。”

 回到了自己的書房,鎮定了一番之後,李格非這才重新打開了這封書信。

 信紙展開,熟悉的筆跡、熟悉的語氣,回朝拜相的蘇軾只是簡單地寫道:回京之後,這次見了清娘,認為李格非把她培養得非常好,才華橫溢,也相當配得上秦剛。他現在因為回京復了相,身份敏感,就不再單獨邀請他過去了。但是,日後大家一起同朝為官,都是盡心盡力地為朝廷做事,不必太生份了!

 正是因為蘇軾從頭到尾,沒有一個字在指責他,也沒有一個字抱怨自己在岒南的受苦,更沒有一個字在炫耀自己如今的風光,信中都只是一位慈祥的老師與自己弟子之間的諄諄家常,這才看得李格非眼睛溼潤,整個人都有點哽咽了。

 “篤篤。”有人在敲書房的門。

 李格非趕緊擦拭了一下眼睛,整理了一下情緒,這才說道:“進來。”

 進來的正是李清照,她偷瞄了一眼父親,便知情況正如她所料,於是開口說道:“大人這幾天心裡憂愁,女兒在旁邊看得很是明白。其實,此番坡翁回京拜相,女兒一個月前便就知曉,只是受人之託,不得吐露而已。”

 “一個月前?”李格非初聽,驚得快要跳起來,不過他也是心思聰慧之人,一下子便就想到了一個月前回京的秦剛身上,可是,最近發生的一切,都是這個小子在背後策劃的嗎?

 “徐之回來的當天,我便跟他一同去了章樞相那裡,徐之那天便就是託樞相去勸說章子厚,同意並接受坡翁回京拜相。那時的時間甚早,他們兩人也對女兒再三囑咐,當天所議之事不得洩露外傳。”李清照簡單地說道,“到了今天,一切塵埃落定。我也去過了南園,坡翁待我甚好,又帶了信回來給大人,卻又有何可擔心的呢?”

 “唉!你是無法體會為父此時的心情啊!”李格非擺擺手道。

 “大人是為當初沒有能夠堅守在蜀黨這一邊而後悔嗎?”李清照卻是發出直擊靈魂的一問。

 “你豈能如此看待為父?”李格非卻是兩眼一瞪,很是不滿,“政治判斷出錯,願賭服輸,我也不會做那反覆小人,只是看了蘇相公此信,情真意切,為父心中有愧啊!”

 “大人您也不必多想。徐之也有過話讓我轉告:朝政之亂,亂在黨爭。黨爭如覆巢之難,安有完卵?這次他向陛下進言,請坡翁回朝,又進言朝中兩位章相,便就是希望能夠平息黨爭,調和內鬥,讓朝堂之上更多一些如大人這樣的中間平和之派!”

李清照卻是眨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說出了這麼一番令李格非絕對意想不到的話。

 接下來,李清照便把從那次在章楶府上所聽到了一些對話,以及其後與秦剛在一起兩人相互探討的觀點,一股腦地都告訴了李格非。

 也的確是李格非一直以來便十分重視自己的這個女兒,尤其是在這幾年裡,眼見著她的詩詞才氣甚至是政治眼光都已經不亞於自己時,他並沒有像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父親那樣,急於去否定或打壓她,反而會引以為豪,極其尊重並以至於直接採納她的建議與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