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震驚

託江彥突然暴起的福,全場的警察都被吸引到了他那邊,那些嚴厲認真的身影消失,連空氣似乎都變得讓人輕鬆了些。

到底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尤其還是來自二十五年前的,林蕎對警察叔叔們有著天然形成的恐懼心,她喘息之餘瞧見空隙,忽然覺得這是個找顧知洵說話的好機會。

林蕎一邊注意著警察的動靜,一邊朝後退了幾大步,迅速轉過身想往顧知洵那跑,結果卻一下子撞在了誰的身上,那人身形高瘦,硬邦邦的像是一堵牆,差點讓她被反彈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對不起,我不是……”

林蕎下意識道歉,在看到面前人臉的時候音量瞬間減小,她的雙手無措的在身前相握,來回搓著,竟然在片刻中就出了汗。

“星、星然,你這是要去局裡配合調查嗎?”

林思娜的那些話讓林蕎都快忘了顧星然還在這,猛地看到顧星然出現在面前,她大腦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話,她也不想擺出這副心虛的模樣,可顧星然的眼神實在太過有壓迫力,讓林蕎本能的想躲避開他的視線,她還沒想到能夠解釋這一切的理由。

顧星然低頭看著林蕎,眼眸半睜,身體揹著光,俊逸立體的五官藏於模糊的陰影中,另人看不真切,他看著林蕎明顯在閃躲的表情,忽然覺得很可笑。

“林蕎,在你心裡我是不是就跟個傻逼一樣?”

林蕎頭皮一緊,立馬想反駁,可到嘴邊的話卻在看到顧星然的表情後統統被堵住,像是失去了言語的功能,忘記自己的嗓子該如何發聲。

顧星然是囂張肆意的,就算是再生氣的時候,他的臉上也只有不屑和怒火,跟一個只會朝外攻擊的火焰筒一樣,用灼人的烈火燒傷身邊所有給他帶來傷害的人,絕對不會屈服流淚,也絕對不會把受傷的樣子露出給別人看。

最起碼林蕎以為自己永遠不會看到那樣的顧星然。

現在的顧星然很平靜,比以往的每一次都平靜,他沒什麼表情的站在那,沒有指著林蕎的鼻子質問,也沒有忿忿的罵天罵地,除了有些混亂的呼吸以外,好似沒有任何的異常。

可林蕎卻是覺得,這寒冷的風若是再大一點,顧星然或許就會被吹個四分五裂。

他眼底那濃厚的失望,壓得林蕎幾乎無法站穩。

她做錯什麼了嗎?

“林蕎,你知道我為什麼討厭我媽離開嗎?”

吵吵嚷嚷的人群,嗡嗡作響的警笛,趕來的交警疏通了擁堵的車輛,除了事故的區域被隔絕了出來,周圍的車和過路的人群已經恢復了行動。

車輛從背後駛過,帶來一股有著汽油味的風,風包裹著林蕎的和顧星然的四周,像是把他們跟其他人劃出了界限,被吹動的劉海在顧星然沉寂的雙眼前飄拂,陽光灑落的光影隨之變動。

“我是討厭她拋下所有人不辭而別,恨她的離開帶給我和我爸的傷害,但這統統都不是最重要的,我最不懂的是,如果

她的離開是因為遇到了難處,那為什麼對家人閉口不談呢?明明我們可以一起去面對的不是嗎?我真的不懂,這到底是為什麼?”

顧星然喉嚨滾動,胸口傳來密集的疼痛,像是被踩碎的玻璃片,也像是細針紮在了那塊皮膚上,他定定地看著林蕎,那虛無的眼神就跟在看一個陌生人似的。

“我本來以為,你跟她不一樣的。”

他的聲音很輕,如一滴水落在了林蕎的身上,順著她的皮膚滑下,然後,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顧星然突然笑了起來,但那笑怎麼看怎麼猙獰,怎麼看怎麼淒涼。

“但是現在我卻覺得自己蠢得可笑,你們至始至終都是同個人,又怎麼會不一樣呢,哦不,或者應該說你比她還要過分,今天林思娜會害我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吧,所以前段時間才會那麼魂不守舍,才會一遍遍提醒我過馬路要當心,可這件事其他人都知道,甚至連江彥都知道,卻偏偏只有我這個當事人不知道!哈哈,你知道我他媽有多想笑嗎?你離開的時候一句話也不說,你現在依舊一句話都不說,把我瞞得就像是傻子一樣!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嗎?我讓你救我了嗎,憑什麼我的命要捏在你這個擅自離開的人手上!”

顧星然表情越誇張,心口的傷痕便越擴大,從頭到尾都只有他跟個蠢貨一樣被矇在鼓裡,就像是他媽媽離開時,他也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一樣,為什麼唯獨瞞著他呢?為什麼不相信他也能幫忙呢?為什麼讓他當這個傻子,連自己的命運都決定不了呢?!

林蕎睫毛抖動,臉色慘白,她聽著顧星然一句比一句激動的話迫切得想要解釋,無助地張開口後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想說她也是逼不得已,她也想說這都是為了他好,可這些話在她腦袋裡循環了一圈後卻成了一句疑問——難道當年“林蕎”離開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嗎?

讓顧星然憤怒的是她今天費盡心思的營救嗎?不,是如當年一樣地隱瞞,那顆被顧星然藏在心底的疤,未能拔出的毒刺,在今天這一幕相似的場景中,再次展露在空氣中,令他窒息痛苦,令她心酸無措。

“顧星然,不要再說了。”

兩人旁邊傳來一道聲音,顧知洵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這裡,他身邊一直詢問的警察不知去向,應該是剛才一併被江彥引走了,現在才能暫時得到空閒來到他們身邊。

顧知洵的狀態比剛才好上不少,咳嗽暫時停止,虛弱無力的背挺得直直的,寬肩長腿把肥大的病號服撐了起來,布料包裹著肌肉,除了那無色的嘴唇,健壯得一點都不像是病人。

他看著陷入痛苦中的兒子,眉頭蹙著,嘴也抿著,安慰的話不知道怎麼說,教育的話說不出口,手控制不住的想要握拳,卻也怕讓顧星然覺得嚴厲,僵硬地維持著舒展的手勢。

顧星然看向顧知洵,眼角的位置有些發紅,緊繃的身體在窒息的空氣中晃動,表情變得更加憎惡,快要爆炸的怨氣終於快壓制不住。

“你以前不管我今天就也別管我!這些年來你到底有

沒有在意過我這個兒子?除了板著個臉成天到晚的工作你還會什麼,你有過一天的空閒放在我身上嗎?你到底是更愛那個該死的破公司還是更愛——”

顧星然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喘著粗氣,沒有把接下來的那個“我??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說出來,這種矯情的話他說不出口,也覺得在顧知洵面前說出來丟臉,陰晦的看了眼被撞爛的黑車,他從嗓子眼裡擠出一聲冷笑,說得咬牙切齒。

“邁巴赫?很好,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我們家有錢能買這麼貴的車。”顧星然點點頭,朝後退了一步,心灰意冷地看著面前的兩人,“什麼都喜歡瞞著我不是?行,你們自己玩吧,從今天起我不再奉陪了。”

顧星然說完就轉身離開,步子邁的極大,帶著一股快要燒到四周的怒火,眨眼就經過了馬路,在路人好奇打量的視線中朝著另一條街走去。

林蕎還沉浸在顧星然剛才那通話給的壓力下,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要追上去,她著急忙慌地小跑著穿過馬路,站到了人行橫道的臺階上突然想起什麼,又趕緊扭頭朝著後面看。

顧知洵怎麼沒跟她一起追上來?難道是生病氣暈倒了?

在看到後面的場景後,林蕎知道了原因,剛才去攔著江彥的警察已經回來,把想要過來的顧知洵攔下,顧知洵匆忙地跟警察解釋著什麼,林蕎聽不清,但看警察動也不動的身影就知道肯定沒什麼效果。

顧知洵屬於參與事故的人,警察不可能放他離開視線之外。

溝通無果後,顧知洵抬頭朝林蕎的方向望來,間隔著半條馬路,疾馳行駛的各類汽車,還有亂哄哄看熱鬧的人群,兩人的視線相撞,在吵鬧混亂的空間內對視著。

眼前時不時被人、車遮擋,耳邊的聲音是路人八卦的議論,周圍越是吵鬧,就越顯得他們的對視很安靜,有著沒來得及說出的千言萬語。

忽然,一位警察走到了事故車輛旁邊,舉著對講機在周圍左看右看,似乎是搜尋著什麼,警察吸引了林蕎的注意,她認出他是剛才站在顧星然身邊的警察,下意識地朝著人群后面躲了一下,她是要去警局沒錯,但是不能現在去,她需要先找到顧星然和他解釋完一切,再帶著他一起去警局報案。

只是……她究竟該怎麼跟顧星然解釋呢?

林蕎發愁地嘆了口氣,她抬眼再次看向顧知洵那邊,他還是在看著她,漆黑的眸子裡複雜萬分,跟平常沉穩從容的樣子很不同,林蕎知道他是在擔心顧星然。

可憐天下父母心,沉默的父親怎麼會不愛自己兒子呢,他只是把那些愛意都藏在了行為上,不習慣用嘴巴說出來罷了。

顧知洵今天幫了她這麼大一個忙,她也要幫幫他才行,雖然她現在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但與其期望這爺倆能自行解決,還不如由她來想辦法。

林蕎抬起手,遙遙地衝顧知洵晃了晃,沒有帽子的遮擋,白淨的小臉在日光下清清爽爽的,她衝他用口型說了一句話,然後便一扭頭扎進人堆裡,喘息的空就沒了身影。

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顧知洵靜靜的看了那邊一會,神色寡淡,在警察第三次叫他的時候轉過了身,配合的跟隨上朝著警車走去,很輕的在心裡回了她一句。

好,我等著你回來。

……

時間流逝,看熱鬧的人群不如之前那般多,江彥從前幾輛警車開走後就在路邊找了個不礙事的地方蹲著,雙手環抱著雙腿,腦袋低低地垂著。

警察還需要管控現場的其他事情,就讓他先在這等著,一會一起去警局接受調查,看著腳尖前的碎石頭,江彥的雙眼無神放空,從懂事開始,他的大腦就在不停地思考,哪件事對自己有利?哪個人會對自己有威脅?剛才說的話做的事是否是正確的?

江彥喜歡每件事結束後都覆盤一遍,可是現在,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累,累到他不想站起來,不想再思考覆盤,甚至不想繼續呼吸。

雙腿因為蹲著的姿勢血液流通不順暢,開始有了發麻失去知覺的跡象,江彥緩緩閉上眼,頭皮上的神經一跳一跳的脹痛,隱約間,他好像聽到了鞋底拍在地面的聲音,混亂匆忙,由遠及近。

直到他的衣領被人猛地揪住,方雪薇的急躁的話語在耳邊響起——

“林木木和顧星然呢!他們沒事吧?這到底是什麼情況,誰出車禍了,怎麼兩個車都撞得這麼厲害?!”

江彥被扯得身子一晃,木呆呆的把視線投向對面的馬路,那裡果然沒了那姐弟倆的身影,他張張嘴,艱難地從嗓子眼裡擠出幾個字:“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這是回答我的哪個問題?不知道木木星然去哪了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靠,江彥你能不能把話說清楚點,急死人了!”

方雪薇暴躁的晃了晃江彥的肩膀,本來她就因為剛才他在飯店找茬的事情挺煩他的,現在當然對他沒什麼耐心,看江彥一副臉色灰白半死不活的樣子,方雪薇心裡面不安極了,她正想再催促幾句,旁邊的餘芃就突然指著某個方向道。

“雪薇,那是不是顧叔叔啊?”

方雪薇連忙朝旁邊扭頭,一眼就看到了在警察旁的一個高大身影,還真是顧星然他爸,之前家長會的時候顧叔叔就因為長得太出眾很有名,被人拍了照片發在了群裡,所以她們都對顧叔叔有很深的印象,直接就認了出來。

對顧叔叔穿著的病號的疑問,方雪薇短暫地思考了一秒,然後直接被她拋在了腦後,現在穿什麼衣服是重點嗎?確定兩個朋友的安危才是重點!

怕警察把顧叔叔帶走,方雪薇立馬放過了江彥,拉著餘芃的手飛奔向顧叔叔的位置,兩個女生跑得飛快,眨眼間就到了幾米之外,這片區域又只剩下了江彥一個人。

他被方雪薇一拽一鬆,麻了的雙腿終於支撐不住身體,讓他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地磚冰冷的溫度從手下傳來,沿著手臂一路蔓延至他胸口的位置,江彥忽然間就紅了眼眶,溼鹹的淚水止不住的流,從眼角從眼尾,從眼睛中間,越過臉頰留下一條條冷冽的痕跡,最後進入他的嘴巴里,味道比黃連還要苦。

路過的人都在看他,可江彥統統不想管,他現在就想不管不顧的大哭一場,把眼睛直接哭瞎最好,這樣就不用面對現實,他不知道這淚水是為自己流的還是林思娜流的,他只知道自個五臟六腑都一抽抽的疼,像是被擠壓成了肉餅,要是再不用眼淚發洩他真的就要瘋了。

媽媽會怎麼樣?是不是真的要去坐牢了?他以後難道要沒媽媽了嗎?他該怎麼辦?是不是以後連學都不能上了?被掃地出門睡大街喝冷風?這難道就是他曾經做小人的報應嗎,可為什麼沒人告訴他這所謂的報應會這麼慘烈啊!

警察好像正在周圍找什麼人,一時半會兒沒騰出空理他,他乾脆就在旁邊一直哭,把這些年沒流過的淚給哭了個精光,把這些年來沒享受過的異樣眼神也給受了個遍。

江彥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臉沾了淚被風吹得像刀割一般疼,直到一個人走到了他身邊,半蹲下來,用柔和的目光注視著他時,他才緩緩朝那邊轉頭,眼前的模糊的世界逐漸變得清晰。

“地上涼,先起來。”

江彥看著那人的臉,下巴處彙集的淚水一滴滴落在衣服上,他嘴唇抖動,喉嚨裡酸的像是吃了十斤檸檬,緊繃到連聲都出不了,他喘息了半天,才勉強擠出兩個字。

“姥姥……”

鍾影麗不知道什麼時候到的現場,她穿著一身規整的中式套裝,花白的頭髮利索的底盤在頭後,她抬了抬帶著淺紋嘴角,輕柔地用手摸摸江彥的頭,然後又扶著膝蓋緩慢站了起來,目光掃過被圍起來的事故現場,渾濁的眼眸裡倒映著警車上閃爍的紅□□光。

“小彥,以後跟著姥姥一起生活吧。”

江彥驀然僵住,呆愣地仰頭看著鍾影麗,連呼吸都忘了,滾燙的淚珠從眼尾順著流入脖頸,留下了一道直順的痕跡。

再然後,他腦袋無力地垂下,泣不成聲。

……

離開甫為路後,林蕎就一直跟在顧星然後面往前走。

他步子又大又急,想要不跟丟林蕎必須要小跑著才能跟上,沒一會就累個氣喘吁吁,她不想跟著他這麼繼續下去刷微信步數,卻也邁不動腿追上去拽住他,顧星然正在氣頭上,她想給他一點冷靜的時間,然後再來給他解釋。

在經過一個路口時,顧星然朝後扭了扭頭,應該是用餘光看到了她,接下來不僅走得更加快,還左拐右拐那偏走哪,似乎想把林蕎給甩掉,最後實在是給林蕎累個夠嗆,讓她先一步敗下陣來。

“顧星然…呼…你給我停下別走了,想累死我是不是啊!而且這是哪呀,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林蕎快跑了幾步追上他,用力扯住他袖子後喘著粗氣抱怨了句,顧星然劍眉直接蹙起,下意識就想揮手甩開,只是還未來得及付出行動,他就想起這回拽自己的是林蕎不是江彥,他要是力氣沒控制好,能直接把她那小身板給扯倒。

手指空攥了一下,顧星然抿唇忍著沒動,聽到林蕎有氣無力地抱怨聲,他冷哼著

移開視線,扭過腦袋朝著路邊看綠化也不看她。

林蕎一看他這模樣,就知道這孩子還在生氣著,不過她也不能再等了,省的等會兩人直接用腿走出b市,她無奈的晃了晃他的手臂,軟著語氣道。

“別生氣了,我知道我這事做的不夠周全,但我初心真的不是想要瞞著你,只是沒法把這件事告訴你,不是找藉口,是真沒法跟你說,唉,我該怎麼跟你形容這件事呢……”

林蕎滿面愁容的糾結起來,顧星然臉不動,光眼珠朝她那轉,耷拉著眼皮瞟了她一眼就收回視線,他神情中閃過複雜,心煩意亂的都不覺得天氣冷了。

顧星然不蠢,他能不知道林蕎今天做的這些事意味著什麼嗎?她和爸爸救了他的命,哦對,或許還要在其中算上江彥,總之他成功從林思娜的陰謀詭計中四肢健全的活了下來,按理說他應該感到慶幸和高興才對。

可問題就是為什麼林蕎偏偏要把他隔絕在外,明明他也能參與其中,一起配合大家的計劃行事,難道她就真覺得他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嗎?連對他的一點信任都沒有??

八年前的記憶重現,偏偏是同個人做了同樣的事情,顧星然剛從江彥得知真相的時候幾乎快要氣炸了,直接喪失了理智,把新怨舊怨一同發洩了出來,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過去,忘記了那些孤單的日子,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刺藏在肉裡不拔出來早晚會痛,就算有時候會遺忘,可刺卻不會消失,它的尖銳會一直藏在皮肉之下。

“我不懂你口中的不能說是什麼意思,也不想問了,我只好奇一個問題。”顧星然望著空曠的街道,語氣淡淡的,“如果你能夠告訴我一切,你會和我說嗎?”

林蕎指尖一抖,不說話了。

顧星然彷彿預料到了她的沉默,片刻之後,他自嘲一笑,看看面前掉光了葉子的樹杈,看看天上有些發灰的雲彩,忽然覺得很沒勁,再次收回胳膊的時候很順暢,林蕎沒有再拽著他,顧星然壓下心中的幾分悵然,漫無目的的往前走。

“我剛才想了下,確實如你所說,就算我能夠把真相說出來,我可能還是不會告訴你,具體原因我也說不清,或許怕你的急脾氣兜不住秘密,也或許是下意識地不想讓你來承擔這些,你懂的嘛,雖然我跟你差不多年紀,但畢竟你的身份是我兒子,我也挺奇怪自己這個想法的,難道是當家里老大當慣了嗎?哎,總之我總是很想保護你,像是老母雞護自己的蛋一樣,在我心裡你就跟那個蛋一樣脆弱,在這之前我沒意識到這想法有什麼問題,而現在看到你生氣,我忽然明白,或許有的時候我以為的為你好並不是為你好,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顧星然停下腳步,後背的線條硬邦邦的,沒有轉過頭。

“這是要放我穿越前那脾氣可能會覺得你不知好歹,但現在呢,我竟然覺得能看到你現在活蹦亂跳的在我面前發火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哈哈,我怎麼還真成個老母親了呢,好啦好啦,我發四,以後絕對不會再瞞著你什麼事了,有困難咱母子二人一起面對!人家也

是第一次當媽媽嘛,還有點業務不熟練,理解一下?”

空無一人的街道,離著剛才的事故區域有些距離,卻好像還是能模糊的聽見警車的聲音,不知名的鳥停在光禿禿的樹杈上,‘吱吱’叫喚了兩聲,又揮動著翅膀飛走。

那褐色的枝椏隨之彈跳,產生了道不捨波動的幅度,就跟顧星然此刻的心情一樣。

他乾乾的眨巴了幾下眼睛,先是轉過了身子,然後才是頭,最後是眼睛,視線落在對面女孩身上的時候,顧星然好像被清冽的風吹澀了眼睛。

她笑得靚麗,臉頰旁兩個淺淺的酒窩若隱若現,腦袋瓜歪了一點弧度,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高高聚在耳邊,比劃了一個‘四’的手勢,說發四就真發四,俏皮的模樣哪有一點媽媽的樣子,顧星然喉結滾動了下,在心裡輕哼了聲。

明明有的時候比他還幼稚,還總裝成熟說他是她兒子,他才不要當她兒子呢,最起碼……等到二十五年後再說吧。

一個高中生想從林思娜手中救下他,一定廢了不少功夫吧,她十八年前給了他一條命,現在又救了他一條命,光是現在他就欠她兩條命了,這麼多的債讓他怎麼還給她。

所以,顧星然心跳的速度加快,睫毛也晃了晃,所以老天就讓她就在他的身邊多留一段時間吧,多一點,再多一點,這樣他或許能找機會還上這筆債。

長呼了一口氣,顧星然彆扭的張嘴:“我……”

突然,一陣巨大的風襲來,帶著能將人捲走一般的力,將地面的沙子塵土樹葉垃圾等等一系列東西吹上了天,‘嗚嗚’的動靜像是鬼哭狼嚎。

林蕎和顧星然都被風裡的沙子吹迷了眼,半睜半閉之間,顧星然忽地看到林蕎頭頂處的樹枝開始瘋狂的抖動,再往上一看讓顧星然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樹的頂端正有個什麼黑乎乎的大東西在急速下墜!

“小心!!”

顧星然急切地大吼一聲,身體同時像是箭一樣衝了出去,在那東西即將砸在林蕎頭上的時候直接把人撲倒,一手摟著她的背一手護在她的頭後,迅速咕嚕咕嚕滾了好幾圈才停下,同兩人動作停止的還有呼嘯轟鳴著的風,就像沒來過一樣,周圍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顧星然呲牙咧嘴地倒吸一口涼氣,充當肉墊的身體傳來散架般的疼,看到懷裡被嚇得緊閉雙眼的人,他第一句話不是喊疼,而是焦急的問“還好嗎,有沒有哪裡摔到了?”

林蕎哆哆嗦嗦地睜開眼,她是真被嚇了一跳,連尖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來就被顧星然按到懷裡在地上滾了老遠,她整個人都被護著,摔是沒有被摔倒,就是沒搞懂發生了什麼懵懵的。

“沒…沒事,你怎麼樣了?”

比起林蕎,顧星然的模樣要慘得多,身上又是樹葉又是土的,兩個人同樣都穿了黑色衣服,顧星然的明顯比她要髒得多,能看出他在地上沒少磕碰,感受到腦袋下顧星然軟軟的手臂,林蕎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拽住他另一隻胳膊也給他扶了起來。

雖然顧星然搖搖頭說了聲

沒事,但咬著唇捂住右肩膀的模樣已經說明了答案??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看得林蕎擔心的要命,一邊給他拍打身上的土一邊問:“發生了什麼,你怎麼突然撲過來?很疼嗎,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不用,有點疼但沒那麼誇張,休息一天就好了,剛才那陣大風把樹上一個東西吹了下來,差點砸在你頭上,不像是鳥窩,像是個很重的東西,嚇了我一跳。”

林蕎詫異地轉過頭,想看看顧星然口中的大傢伙是什麼,結果左看右看都沒在剛才自己站的位置見到別的東西:“咦?我怎麼什麼都沒看見,哎等等……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顧星然聽到林蕎的話皺了皺眉,也朝那轉身:“怎麼可能,就在——”

他的話戛然而止。

與顧星然聲音一同暫停的,還有兩人的身體,他們跟被點了穴一樣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像是受到了什麼衝擊。

一股子帶著清爽氣息的風吹來,顧星然如夢初醒般的在原地轉了一圈,愕然地注視著周圍的場景,再然後,他手臂被林蕎擰了一下。

“啊!疼死了!你擰我幹嘛?”

“很疼?我去,那看來不是做夢了。”

林蕎咕嘟嚥了一下口水,腿軟地朝後退了兩步:“不是我的錯覺,你也看到了是吧?”

顧星然煩躁地撓了幾下頭:“看是看見了,不過這是什麼情況,怎麼摔了一跤的功夫這條街就換了個模樣?坑坑窪窪的跟被廢棄了一樣,難道這邊修路?擦,那我剛才看到的是什麼,我被林思娜嚇出幻覺了?”

林蕎心臟怦怦亂跳,手臂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她來不及回答顧星然,轉身快步朝著有人聲的地方走去,最後甚至還小跑了起來,這種情況顧星然沒經歷過她可經歷過,某種不祥的預感從心底攀升,讓她渾身血液都衝到了腦袋頂。

一口氣跑到最頭上,又左拐右拐經過幾條小路,耳邊的車聲人聲更加清晰,直到林蕎一腳踏出最後一個衚衕,面前的場景豁然開朗,也讓她徹底冰凍在了原地。

滿大街的小商小販推著三輪車在叫賣,影音店的音樂從門口的音響中流出,沸沸騰騰的混合在了一起熱鬧非凡,一輛輛把手車座上裹著布條、毛線套子的大槓自行車從面前駛過,捲起地面上一層灰土,夾在清新的空氣中進入林蕎的呼吸道。

她被激的打了個噴嚏,眼前的世界模糊了一瞬,再次清晰時面前的自行車大軍中開來了一輛方方正正的桑塔納,車主邊按著喇叭邊從車窗探出頭,對著旁邊的攤販吆喝:“給我來一塊錢的,抓緊!”

桑塔納的副駕駛座還扔著部諾基亞手機,又長又笨重的機身頭頂上豎了根短天線,在車子龜速移動了半米,露出車屁股後被擋住的白底紅字招牌時,上面豎著排列的幾個大字刺到了林蕎的雙眼——

檽米白糖糕,一塊錢八個。

‘轟隆’!

宛若一道驚雷從晴空萬里的天上落下,將林蕎劈的外焦裡嫩,她獨自站在擁擠的集市邊緣,任由行人自行車從面前經過,毛領皮衣、牛

仔外套、方正西裝、豔色呢子大褂……路人土老帽的穿搭盡數落在她眼底,讓她半天都回不過神來,如此赤裸裸擺在面前的真相,所有的半信半疑都成了虛無,這個地方是哪裡不言而喻。

提著的心終於死了,吊著的膽終於破了。

她這個被未來世界薰陶過的衝浪小達人,在使命進行到百分之八十,即將達成的關鍵時刻,帶著一肚子來不及說出口的秘密,行程單上n條待辦事宜,像是孫悟空即將達到西天,被一腳踹回了剛從石頭縫裡蹦出來時那樣,來到最初的時間。

她竟然回到了鳥不拉屎的一九九八年!!

靠,她竟然回來了!不對,她怎麼能回來呢?!

林蕎曾經心心念念想要回家,但現在真的回來了卻讓她完全無法接受,她還沒揭穿林思娜的陰謀把人送進監獄,還沒跟堅定相信自己的媽媽按約定見面,還沒跟好朋友和學校的同學提前說拜拜,還沒聽見顧知洵說完那句想說的話……

所以她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回到九八年呢?!

還有……林蕎聽到了背後急促的腳步,和那累到喘粗氣都喋喋不休的吐槽聲:“林蕎你跑那麼快乾嘛!本來這邊的位置就不好認,左拐右拐的我差點都跟錯路了,這地方破的簡直跟幾十年前的一樣,咱市還有修的這麼爛的路嘛?”

她像是機器人一樣緩緩地轉過身子,看著面前正左看右看,眉頭緊皺,不悅的臉上寫著“這特麼是哪”的乖張少年,欲哭無淚地在心中咆哮——

還有!她怎麼把顧星然也一起給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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