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風之神


                 片刻之後,羅摩恢復了氣力。

  祂的身體遠比凡人更加堅韌,包括靈魂意志同樣如此。

  哪怕祂在夢境之中沉淪的次數更多,可當祂脫身之後,祂的身體還是能夠快速的恢復。

  隨著羅摩爬了起來,大慈樹王的身影如同一塊碎裂的鏡片,然後化作了瑩白色的粉末,徹底消失在了黃金夢鄉里。

  羅摩察覺到了自己的腦海之中彷彿又紮根了某種東西,祂眉頭微皺,但並沒有拒絕。

  果然沒死透。

  好消息是沒死透,壞消息是祂選擇了留在自己的腦海裡······保不準兩個都是好消息,不是自己,那載體就是納西妲了。

  這麼來看兩個還都是好消息。

  祂伸手推開某座虛掩的門扉,黃金夢鄉的大門洞開,羅摩快步離去。

  沒有人在這裡等祂,也沒有人對祂的失敗投以任何的不滿或者不忿。

  一個世界裡大家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沒有時間給失敗者太多的關注。

  更何況,這本就只是一次無本嘗試。

  大慈樹王為祂們開路,如果成功了,祂們還要考慮羅摩是否合格,以及哪怕羅摩合格了,又是否要把自己的東西交給祂。

  而羅摩失敗了那就更為直接了,拿著好處走人就是,不必要留下來繼續耽擱彼此的時間。

  “嗨,小哥。”

  有人拍了拍羅摩的肩膀,“實驗的結果怎麼樣?祂沒有什麼大事吧?”

  “死了。”羅摩拂開了他的手,“所以你不回家去照看你的龍,為什麼要留在須彌?”

  溫迪眨著眼睛,笑眯眯地說道,“哎呀,你已經忘記了自己答應的事情麼?但我可沒有忘記哦。”

  他豎起手指,語調輕快地像是在吟唱一首詩歌,“伱答應了要去蒙德代替巴巴託斯成為新的風神的,我瞭解你因為失敗而困苦的心情啦,但你不能因為自己的心情困頓就停留在原地不再前進啊!”

  詩人神色意外的認真,“你要相信自己還有更加美好的未來,只是一次失敗而已,算得了什麼?”

  羅摩沉默了。

  “這種話從你的嘴裡說出來·······你在成神之後的千年裡,又前進了幾步呢?”羅摩扶額。

  打雞血這種事情,就算是雷電影都比溫迪合適太多了。

  這個目前遊戲裡最大的假賽王,同時也是出場最速丟光神明面子的風神,居然也能說不要因為心情困頓就停滯不前擺爛的話語。

  “我也是做了很多事情的啊。”溫迪憤憤不平,“比如沒有我,蒙德人去哪裡找溫妮莎、琴這麼好的騎士團團長啊!”

  “對了,說起來這個,我倒是有一個問題。”羅摩避而不答,隨口扯了個問題,“你是怎麼看勞倫斯家族的?”

  應對一個人的問題,簡單好用一點的辦法就是給他一個問題,這樣就不必做出什麼正面回答了。

  羅摩並不失落。

  祂很清楚的意識並且明白自己正在面臨一件可怕的事情——習慣失敗,但祂無力迴天。

  在須彌的故事正式開始之前,羅摩起碼十次有九次成功,這個時期祂不會懷疑自己,如果世界和自己一定要有一個出問題,羅摩會認為是世界的問題。

  現在就不行了,十賭九輸的人覺得自己下一把能贏,是因為他們虧得只剩褲衩子了,不贏基本上就和死了沒什麼區別,他們當然會覺得並且只能覺得自己會贏。

  羅摩的情況稍有不同,祂確實是在失敗,並且是不間斷的失去很好的機會,比如眼下這場一步登天的盛大賭局,祂輸的一敗塗地,大慈樹王給了祂數百次的回溯機會,祂也沒能夠選擇一個正確答案。

  但如果說羅摩真的因此而失去過什麼,那祂損失的,其實也只有機會本身。

  硬要說賭,羅摩這個只能說是兩塊錢的彩票,沒中當然是失去了賺大錢的機會,但要說因為沒中就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的話,大概也只能說失去了發財這個機會本身?

  失敗對羅摩本身的最大懲罰,就是讓祂只能夠清醒地看著自己對某些事情的無能為力。

  祂必然會在未來因為今日的失敗而支付慘痛的代價,但不是今天,不是現在,只是在未來而已。

  這種話沒辦法和溫迪說,分享自己對於失敗的心得和體會這種事情,最好是在自己成功之後,然後大大方方地告訴所有人,我本淮右布衣。

  列位手中紙筆儘管記下便是,我又何必因為自己曾經的身份而覺得羞於開口呢?

  不過一輩子都是淮右布衣的話,也就沒必要和人如此宣揚了。

  布衣倒不是說是什麼恥辱到不能夠開口說出來的身份,只是失敗本身和苦難等同,都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東西,這些東西如果有什麼價值,那也是撐過了這些痛苦歲月本身的那個人值得稱頌而已,如果沒撐過去,那就沒必要說出口了。

  言語的力量通常不在語言本身,而在於組合詞句的那個人,是否值得你把漫長的時間都花在對他一言一詞的解析上。

  比如考試。

  它非要問你一句話有什麼含義,除非你不想要這分,否則就只能夠去解析思考這句話的作用和價值。

  羅摩覺得自己最近失敗的經驗確實豐富,但要說和巴巴託斯分享自己有關失敗的經驗,那確實是有點羞恥的。

  畢竟劇情來說,巴巴託斯還沒有什麼具體的失敗,用失敗者的身份去教訓成功的神,羅摩做不出來。

  溫迪眨了眨眼睛。

  他當然明白羅摩在岔開話題,但這個問題值得他稍作沉默。

  “你怎麼想的。”他反問道,“祂說你的想法簡單直接,要比正常人的意見來的更加高效。”

  “我是個須彌人,再怎麼高效,也不該去插手蒙德的內務。”羅摩拒絕回答。

  這問題對祂來說真不困難,可祂又不是當局者,做出來的決定當然簡單直接。

  好比祂可以讓人放棄仇恨,也可以宣揚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理念·······這些本質上都和祂沒有半點關係,無論勞倫斯人是作惡還是贖罪,這些都和羅摩沒有關係。

  無關緊要者,說出口的話語自然輕鬆。

  “可你馬上就要成為蒙德的風神了,阿佩普的道路失敗了,並不意味著你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吧?”溫迪笑嘻嘻的,表情總是如此輕快,“如果你是蒙德的風神,這些麻煩可就要歸你管了哦。”

  “殺了吧。”

  羅摩幾乎不加思索,“從蒙德的貴族時代至今,已經有上千年的歷史了。”

  那個時期,溫妮莎這樣影響了後續整個蒙德乃至是提瓦特大環境的奇才,當年也只是一個奴隸而已。

  “仇恨並非不能夠延續千年,但那需要不間斷地互相搏殺,讓仇恨如同鎖鏈一般,牢牢地困住鎖鏈兩端的人。”

  “而蒙德人和勞倫斯之間,不會有這種關係。”

  最早期的矛盾應當是,以勞倫斯為首的蒙德貴族階級,和以溫妮莎為首的蒙德平民、以古恩希爾德與萊艮芬德為首的秉持著風神早期理念的真正貴族階級之間的矛盾。

  理論上貴族階級和平民階級是天生對立的,這一點須彌人就已經證明了,任何超人一等的特權,本身就一定需要有低人一等的牛馬在下面做支撐。

  所謂特權,必然是一種對比之後的結果。

  但提瓦特不同的地方在於,貴族階級和他們所坐擁的資產,對於權衡一切的神來說毫無價值。

  律法和道德都可以被摩拉所幹擾,但神明的決意不會。

  這不純粹是因為祂們強大,也因為這些神明的壽命悠久,本身的智慧也足夠出眾。

  哪怕是納西妲這樣年幼的神明,祂讀心的能力一用,也可以解決大多數的問題。

  這也就意味著,神明做出判決的時候,本身很難被人類所能夠創造的外力所影響,最後的判決自然也是相對於集體的公正。

  古恩希爾德和萊艮芬德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蒙德的御三家裡,目前勞倫斯已經被錘進土裡,不可能爬出來了,但剩下的兩家大貴族,在千年之後的今日仍舊是蒙德的權貴。

  當然,受限於風神給予民眾的自由,雖然是大貴族,在多數時間上也不享受太大的特權。

  儘管他們還是擁有更多的機會,但這是他們的底蘊所決定的必然事件,也不需要通過強行把其他人給踢出局之後直接坐享其成。

  類似這一代的琴和迪盧克,他們從西風騎士到騎士團團長的位置上,如果沒有克利普斯的事情發生,大概就是他們兩個互相競爭了。

  他們肯定不需要通過暗箱操作把其他競爭者給按下去才能夠坐在那個位置上,畢竟就能力、才幹、自己的個人團隊這些方面,顯然他們的家庭背景都能夠給予很多額外的幫助。

  除非再次橫生一個溫妮莎跳出來,否則正常的西風騎士顯然沒辦法和這兩位競爭。

  成功有兩種辦法,拆掉對手的臺子,搭高自己的臺子,通常情況下兩者並行求穩,多數情況下只用後者其實就足夠了。

  而這就是相對的公平,他們沒有通過特殊的手段,只是用了一些自己家本來就有的東西,已經是沒辦法更公平了。

  萊艮芬德和古恩希爾德早年就只想要後者,但勞倫斯希望兩者並行,成為這個人類王國的國王而非貴族。

  對錯這種事情只能看結果,顯然萊艮芬德兩家很早就認清楚了,哪怕風神不管事,蒙德也是風神的蒙德,而不是某個貴族或者某個勢力的所有物。

  他們當然做不到在勞倫斯家族如日中天的時候和對方掀桌子,要求對方恢復蒙德早期的秩序,可一旦察覺到了風神下場的時候,他們立刻就會成為最好的馬前卒,不惜代價的給溫妮莎造勢。

  要說他們有多麼看得上這個奴隸身份的異鄉人,那還真的是挺扯的。

  當時的溫妮莎只是一個角鬥士,而且她還是個納塔人,和蒙德最大的關係好像也就是被命運拐到了這裡來進行角鬥保障自己族人可以活下去。

  這種身份很難扶起來的。

  哪怕她從小在蒙德長大,只是有納塔人的血脈,讓這個人直接坐在對等國王的位置上,也是挺沒道理的。

  更何況,她和蒙德壓根就沒有關係。

  但最後溫妮莎拿下來所有的勝利果實,從外來的奴隸變成了蒙德的無冕國王。

  溫妮莎自己未必在乎這些權力身份的變化,但她的這些身份變化,必然離不開當時蒙德能夠主事貴族們的支持。

  勞倫斯面對的情況就是這樣。

  不但是正常的平民階級,就連貴族內部不滿意的人也有不少。

  他們不願意在風神沒有表態的時候和勞倫斯正面對峙,可一旦發現了蹤跡,立刻就會變成風神的馬前卒,隨時打算為了神明定義的自由,撕碎一切企圖踐踏自由意志的惡黨。

  羅摩看了一眼溫迪,“在戰事落幕之前,勞倫斯已經惡行滔天,完全不值得考慮原諒,大可以直接拉到大教堂前的神像下斬首處決,用鮮血來威懾所有幻想過踩在民眾頭頂的貴族,並且安撫那些受傷但無力反抗的普通人。”

  溫迪打了個哈哈。

  這件事情和他真沒關係。

  他一覺睡醒之後勞倫斯人就已經把壞事做絕了,他貴為風神,但畢竟不能夠忤逆時間,只來得及補償卻做不到讓受傷的無辜之人免除災難。

  “但仇恨也在那一天沒辦法延續下去了,因為勞倫斯不再具備作惡的主觀條件,民眾對他們只有單方面的怨恨,在這個基礎之上,怨恨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變成輕蔑和鄙薄,但已經沒辦法算作仇恨了。”

  他們完全無法還手,縱然一開始還有人帶著仇恨,可千年之後,還想要對這樣一群人保持仇恨,也是挺困難的。

  在沒有人專門提醒的情況下,人們對於仇恨的遺忘速度其實挺快的。

  如果勞倫斯在花些摩拉去宣揚一些加料的新聞,民眾只會遺忘的更快。

  哪怕書本上寫著勞倫斯當年的惡行,新生代的蒙德人大概也只會覺得“這些人真的有這麼壞”或者“這麼壞的人是他們的祖先,他們只是在給祖先償還債務而已,難道千年還不足夠償還這份債務麼”,認為仇恨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

  “你是說,他們應該被原諒了?”溫迪摸著腦袋,“也對,琴也是這麼想的。”

  “就時間來說,千年也確實足夠被原諒了。”羅摩微微頷首,“但我還是支持直接全部處死。”

  “你都說了他們的罪孽已經洗清了,為什麼還要用殺戮作為故事的收尾?”

  溫迪有些驚訝。

  羅摩話裡話外也算的清楚,千年來被唾棄的下場已經算是還清了千年之前先祖的所作所為。

  一來人命確實沒有這麼值錢,二來這件事情也確實是太久了,先人的債務確實可以算到後人頭上,畢竟後人享樂的支撐,也是先人罪孽的一部分。

  但千年········這委實太久了,債務怎麼追也沒辦法追這麼久的。

  提瓦特的世界也有超凡力量,但人類的壽命和羅摩印象裡的差別不算很大,百年的壽命去承擔千年往上的債務,確實是有些不講道理了。

  羅摩也支持勞倫斯的罪孽已經被洗清了,但祂的決定和祂的說辭顯然背道而馳。

  “如果要原諒這些勞倫斯人,首先需要做的一點就是清算近些年來所有對勞倫斯人抱以敵視態度的蒙德人。”羅摩話語平靜,“一些人的無辜,就意味著另外一些人有罪。”

  “但仇恨是沒辦法算清的東西,你只能夠選擇其中一方毀滅,不可能讓雙方同時意識到仇恨真的結束了。”

  勞倫斯不是從現在開始才贖完了自己的罪孽的,在千年之中的某個時間點,他們已經完全不曾虧欠任何的蒙德人。

  如果不認可罪孽可以被償還,那麼勞倫斯也應該在千年之前溫妮莎起義的時候,直接去坐上路易十六快樂機。

  他們的罪孽在那個年代是最應該被清算的,既然允許了他們活著,本身也就意味著允許了他們去贖罪。

  贖罪的理念如果成立,就不會有什麼罪孽是完全無法償還的,無非是一般人不可能有這樣的壽命、財產和能力去償還罷了。

  但個人承擔不起的,一個家族花費了千年的時間,總歸是承擔的起的。

  說破了天,他們的罪則最多摸到了造反的邊,甚至因為魔神的實力,他們還是在巴巴託斯規劃的自由之下玩的這一出,根本不敢公然和巴巴託斯叫板。

  至於說羽球節中挑選了幾個少女進入了自己的家門·······不能說不算罪孽吧,但要說這是多麼深重的罪,那其實也不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