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春 作品

入贅(三合一章)





或是茶點,或是糕點,還有規格高一些的果子以及野味海鮮。




江家富貴,他買禮討不了好。看江老爺對他熬的粥滿意,就自己燉了蹄花,蹄花軟爛脫骨,湯鮮味美,還能根據蘸料適配不同口味,正合適。




拜貼寫了上門日期,五天後,五月十七,辰時正。




照例,等來喜回江府覆命,江家父子又在月下乘涼。




江知與還在鬧彆扭。




他今天跟他父親說過很多回,難得發了小脾氣都沒有用。




越是不情願,他父親越是擰著來。




他到下午才回過神,軟著撒嬌,他父親也不依。




明明都寫了很多封信出去,外地還有人沒來相看,偏偏跟賴上謝星珩了一樣。




“我又不是隻能找他。”




他今晚氣得飯都沒吃幾口。




來喜拿了蹄花回來,說是謝星珩做的。




他吸吸鼻子,偏頭看別處。




江承海故意大聲道:“還有拜貼啊!”




江知與回頭看他:“你不要讓他來。”




江承海接手,把蹄花端到桌上,有丫鬟拿了碗筷來。




他盛一大碗給江知與,留了小碗蘸料,餘下他留了一碗蹄花自用,合上蓋子,叫人送到江致微那兒。




江知與撇嘴,“什麼好東西,讓你這裡送那裡送。”




江承海笑呵呵的:“哦,那怎麼辦,都給你吃?這可是謝公子做的。”




江知與突地臉紅。




他今天纏著江承海說事,提到謝星珩,不好意思叫全名,開口閉口都是謝公子,一被調侃就受不了。




他撈出一塊蹄花,放到小碟裡,想餵狗崽吃。




江承海更樂了:“這狗是他給你的吧?”




江知與動作進行到一半,小狗都仰著頭搖尾巴了,他內心經過一番掙扎,還是放到了地上。




自己也拿起勺子,悶頭吃了兩口。




他也吃了,就不算把人心意餵狗了。




江承海舒口氣,暫停講話,讓江知與多吃點。




蹄花帶骨,骨頭佔地,一碗蹄花沒多少,江知與蘸料吃完,小口喝湯。




夏天喝湯容易發汗,沒一會兒他腦門都冒汗珠了。




江承海這才讓來喜說。




來喜將今天的經歷簡要說。




江知與抱著小狗,捏它的爪爪,看起來根本沒在聽,身體卻不自覺朝這邊側過,分明是偷聽。




江承海微微搖頭,目光落到這狗身上,心下嘆氣。




狗是鏢局附近街坊家的大狗下的崽,被熊孩子揪著亂玩,跑出院門躲起來了。




恰好被江知與看見,又那麼巧,謝星珩經過,幫他引出來了。




江承海查清楚後,給錢買下。他目光瞥向來喜,頗為不善。




一天都跑完了,差那點蔭涼嗎?非得走小路,引狼入室。




沒一會兒,父子二人都略微坐直,注意到謝星珩對待大嫂的細節。




真要裝,難免會誇大了演,死命表現,生怕別人不知道。




他那麼輕描淡寫一句,反而說明他對大嫂的確是尊重敬愛的。




相較於其他,江承海更願意找個疼愛小魚的哥婿。




他有錢,也算小有權勢。家裡就這一個獨哥兒,哥婿太出息,他還怕壓不住。




江知與聽了,悄悄看他父親一眼,明白這次是真的完了。




他只好說:“爹,我還想再看看。”




江承海也點頭:“肯定要再看看的。”




紅事用品採購完成,他要爭取在月底前,把婚事辦了。




遲則生變,能挑可細挑不可精挑。




他跟江知與說:“我仔細考慮過,要是跟我老友家結親,你就只能外嫁,爹還是捨不得。他們看我面子上不會虧待你,就怕他們兒子對你不好。這次實在匆忙,還是招婿。過了這陣風頭,你不喜歡就和離,到時候咱們再細細找。”




若是招婿,就只剩江致微介紹的大齡書生相看。




江致微說過,他是老實本分人。絕不敢起二心,更不敢欺辱他。




規規矩矩的,也挺好。




江知與應下,莫名有點失落。




接下來兩天,江承海都沒有出去相看,靜待外地來客,同時忙鏢局一宗大生意。




今年他沒親自去京都祝壽,也是因為這宗生意。




豐州隸屬於昌和府,是廣平王的封地。




王府有委託,具體的東西江知與不清楚,總之鏢局很多厲害鏢師陸續歸來,都沒再接活,只等人員齊備,王府貨到。




這般緊要關頭,他的親事還拖累父親操心。




江知與數次想來書房看看,最後都若無其事當路過,繞到花園裡,帶狗狗玩。




江致微這幾天熬得眼下烏青,今天得空,出來找江知與。




“我那同窗到了,遞了拜貼,明日上門。”




江知與點點頭,並不在意。




問他:“你熬夜看書?”




江致微搖頭:“大伯讓我改禮單,給三叔一點顏色瞧瞧。”




江承海每年要往京都送幾次金銀珠寶、稀罕玩意兒,拿到好東西,先要想著京都是不是更需要。




年初送了一次,祝壽又送了一次。




這回準備的是下季度的,改完禮單,就能照著採辦。




名堂多又雜,花裡胡哨,說出來誰也挑不出錯處,就是沒錢,就是送不出手,全給爛家裡。




京都寸土寸金,江老三妻妾多,兒女多,僕從也多,還供養二老,沒地方收。




到時候隨便他扔哪裡,江承海都要引幾個言官瞧見。




一查就知道本家親族花了心思,實際不值錢。




不值錢的東西,犯不上處罰。臉是丟盡了。




江知與怔了下,收拾心情,為婚事準備——都在為他操心,他可不能洩氣。




次日一早,趙鳴登門拜訪。




戴儒巾穿襴衫,踏雙新的白底黑麵布鞋,拎著兩包糕點,來找江致微。




此次沒有說明緣由,要讓江承海和江知與暗裡瞧瞧。




雖十分不情願,江知與還得假裝跟他在花園偶遇。




偶遇的方式很簡單,讓狗崽跑去花園,他去追。




小狗養了幾天,他常帶去花園遛,差不多到地方,狗崽就會自己往那邊跑,小短腿蹬步,吃得圓滾的肚皮一顫一顫的。




趙鳴跟江致微在涼亭賞畫說棋,也聊八月的鄉試,桌上酒菜都有。




酒是江承海準備的,男人上了酒桌,容易暴露本性。不止趙鳴,改天謝星珩上門,他還要拿烈酒招待。




酒過兩巡,趙鳴就經不住,坐姿搖晃著,談吐間顯了苦相,對即將到來的鄉試充滿擔憂。




江致微耐心寬慰,陪了好一陣,眼看趙鳴酒勁都要緩過來了,藉口賞花,帶他到花園。




今天天公不作美,天氣悶悶的陰著,沒有太陽曬,身上都潮潮黏黏的。




趙鳴想回涼亭,突然聽見花園深處傳來人聲。




這聲音怎麼說呢,像碎玉聲,溫潤清朗。




他停步,往那邊看。




江知與追著狗崽,順利在花園見到趙鳴後,第一反應是失望。




趙鳴是很端正的樣貌,眉濃眼大,鼻挺唇薄,整體來說,確如堂兄所言,是個很周正的人。




他也高,或是因為還要幹活料理家務的原因,不見普通書生的文弱,略壯實一些。




只是周正壯實而已。




他看見江知與,眼前一亮,下意識往前踏了兩步。




江知與本能後退,他知道父親就在暗處看著,很快定下心神,給人行禮。




還沒扯開話頭,趙鳴先問他:“這是你的狗嗎?”




江知與不明所以:“嗯?怎麼了?”




趙鳴沒吭聲,眉皺眼挑,渾身上下都是低氣壓。




江知與有點害怕。




他蹲身,抱起狗崽,往後退了兩步。




趙鳴問他:“這狗平時吃什麼?”




江知與第一次養狗,府里人都說狗好養,人吃什麼它吃什麼。




既是他養的,狗狗伙食就跟他一樣。




“人飯?唔,我吃什麼,它就吃什麼。”




他挑食,不愛吃肥肉、連筋的肉,也不會啃骨頭,狗崽都會吃,可好了。




這話點燃了趙鳴壓抑的火氣,接下來是一句讓江知與無措的話。




“城外難民扎堆,每天都有餓得扒樹皮啃草根的人,你連人都不管,卻養狗?”




江知與懵在原地,緊跟著又被趙鳴訓斥第二句。




“多少人不見溫飽,城內還有乞丐,你還給狗吃人飯?”




江知與是有脾氣的。




雖說他的脾氣總憋在心裡,多數時候都衝著自己來。可他真的有脾氣。




他剋制著,語氣硬,“關你什麼事?”




也不止他這樣養,他跟人請教過,大家都這樣養。




有些人家窮,狗也跟人一樣,十天半月才沾一次葷腥,一根大骨頭棒子,啃得沒味兒了還捨不得扔。




而且他家只是普通商戶,哪裡輪得到他家去救濟災民?這分明是朝廷的事。




他爹已經在第一時間響應號召,捐錢捐糧了。他們也是縣內商戶裡,佈施最多的一家。




還要怎樣?




不說朝廷不說官府,甚至不敢去找豪紳富戶的家主,衝著他嚷嚷算什麼本事。




這走向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趙鳴的“人狗論”哐哐砸下,江知與缺少跟人吵架的經驗,也沒秀才的詞彙量,兩輪下來就落了下風。




或是因為他頂嘴了,趙鳴的不滿更多。




從他養狗延伸到他不在乎人的死活,再到商戶只管自己肚裡飽,不管送到嘴裡的是不是民脂民膏。




江承海老遠喊話叫停,江致微也從假山後出來,大聲叫趙鳴閉嘴。




趙鳴酒量差,酒品更差。




他眼神現了慌亂,死要面子,硬是梗著脖子,繼續發言輸出。




江知與本就憋著氣,他可以忍很多委屈,那都是不想家裡受累,可養條狗,他又招惹誰了?




他父親都沒有這樣訓他,這人算什麼東西。




他頭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張嘴罵了人。




罵了人,就更矮一頭,顯得他理虧,只會逞兇。




等江承海來了,江知與眼淚都憋不住,吧嗒吧嗒掉。




江致微黑著張臉,匆匆安慰一句,拽著趙鳴趕緊走。




這一通跑,趙鳴出了汗,酒氣散完,幾分膽氣都沒了。




他抓著江致微的手腕,聲音發抖,“江兄,我、我今天喝多了,你知道的,我從城外過來,我第一次看見這麼多的難民,心裡不好受……我一喝多,嘴上沒把門……”




江致微嘆氣。




這是趙鳴最大的弱點,他讀書多,心裡有仁義,唯獨太極端。




相識多年,江致微清楚趙鳴只有嘴上厲害,平時不愛管旁人閒事——沒那本事。




他的解釋,江致微接受。




難民慘,是個人看了都會於心不忍。




可他實在不該。




弟弟還在哭,江致微沒心思安慰惹禍的人,人又是他約來的,他捏捏眉心,“沒事,我大伯是講理的人,不會怪你的。”




心裡默默補充:但你想要的入贅,不用提了。




花園裡,江知與趴父親肩頭哭。




似要把這段時間的委屈都哭出來,數次想收住,都停不下來。




江承海人糙,哄孩子的方式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