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歸 作品

第8章 芊芊素手裁生死,夢斷香消淚未乾

 雙溪鎮上,依舊熙來攘往,車水馬龍。

 鎮子入口處,依舊是那賣涼糕的小販在那吆喝著。見了來人,小販樂呵呵地湊了過來,說道:“小哥,今兒個還嚐嚐糕嗎?”

 顧見春笑了笑:“昨日買的還未吃完呢。”

 小販點點頭,轉頭看向了他的身旁,眼珠一動,說道:“喲,這姑娘也是個面生的。”

 聞言,夜來蹙眉,下意識低了低頭。小販自知冒失,撓了撓頭,連忙告饒。顧見春想了想,便詢問了一番鎮上的衣鋪。與夜來一道前去。路上他二人一前一後,身上又背了個孩子,引得不少人注目。不過好在顧見春頗有君子之風,也無出格舉動。旁人看了看,倒也沒有多議論。

 顧見春細心尋了一頂帷帽替夜來戴上。雙溪南陲之地,民風開化,女子出門不遮面容,倒也不甚奇怪,只是夜來臉上尚未好盡,顧見春想到女子在意容貌,便提議為她戴上。夜來亦欣然接受。

 白紗垂下,這帷帽一戴,更顯得女子身姿卓絕,氣度不凡。

 “顧少俠,我們便莫要耽擱了,儘快尋個安靜之所,也好早點擺脫他們。”

 顧見春點了點頭。

 不多時,那寫著“東風客棧”四個大字的牌匾已在眼前。隱約能聽見那老闆娘的吆喝聲。顧見春苦笑,僅僅一天不見,卻覺得過去了許久。這一天裡實在發生了太多事。他停下步伐,夜來也跟著停了下來。“夜來姑娘,前面是樓梯,小心了。”夜來應了一聲。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把蘇決明叫醒,若是再不小心讓這姑娘摔著,可是罪過大了。

 “到了,醒醒,喂......”顧見春看著背上已經睡熟的少年,有著無奈。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將手貼在了少年的額前——“壞了...”顧見春有些懊惱。怎麼忘了這孩子還在病裡。總覺得他一副神氣活潑的樣子,這會兒臉上竟是又熱起來。

 “顧少俠,怎麼了?”夜來聽聲,卻不知狀況。

 “這孩子,先前帶著病,如今額頭又熱起來。山裡寒氣重,想必是寒症復發了。”

 “如此,附近可有醫館或是行腳郎中?”夜來想了想,說道,“不如我留下照看他,顧少俠也好儘快尋個大夫來。”

 顧見春略一思忖,如今這孩子的狀況也不適合顛簸,於是答應下來,將兩人安頓在客棧。那老闆娘倒是很熱心,見到顧見春這出手闊綽的“貴客”,連忙迎上來詢問。見到這一行人多了一位姑娘,打眼看了看,這姑娘從頭到腳皆是嚴嚴實實,唯獨牽著劍鞘而露出的手白白淨淨,雖然沒有什麼首飾,卻也不像是伺候人的。又看這幾人,不似夫妻親暱,行事守矩,她眼珠子一轉,登時心裡有了計較,也不多問,引幾人上了二層廂房。

 “客官,這是小店最好的客房了。不過您昨個兒可沒說是幾間,我就安排了兩間。您看……”老闆娘笑眼彎彎,心裡悄悄盤算著。

 顧見春說道:“兩間正好,如此便多謝了。飯菜清淡可口些便好。”

 老闆娘點了點頭,又轉頭看向夜來:“不知這位姑娘有什麼忌口?”

 “清粥小菜便好。”女子開口。

 老闆娘應下,又說道:“小店的槐花餅也算本地一絕。幾位客官可有意嚐嚐?”

 顧見春像是想起了什麼,笑了一下,說道:“既是一絕,那自然是要嚐嚐。”他將蘇決明放在床上,替他蓋上被子。撫了撫他的額頭,依然滾燙。他轉身說道:“舍妹雙目有疾,舍弟現下染了些風寒,就勞煩老闆幫忙看顧一二,我去去便回。”

 他將夜來引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有些歉然,低聲說道:“倒是要姑娘幫我照顧他了。顧某即刻便動身,不會耽擱。”

 夜來點點頭,安安靜靜地坐著。

 老闆娘“呵”了一聲笑道:“好咧,公子您就放心去。這兒有我照看。”她轉身,心情甚好地走下樓,顧見春將門窗關好,又檢查了一番,亦是匆匆離去。

 屋子裡靜悄悄地,兩人的呼吸聲也微不可聞。

 夜來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一如顧見春離開時的樣子,一動不動。

 少年睡得極不老實,不多時便把被子提到了一邊。可夜來卻也置若罔聞,她本就看不到,即使有心照看,卻也只能防著他不摔下來而已。

 突然,少年開口囈語:“爹……娘……”

 夜來手指在裙上蜷縮了一下,卻也不動。

 少年突然“嗚嗚”地哭了起來,嘴裡喊著些,“阿姐,不要,阿姐……”

 夜來嘆了一口氣,摘下了帷帽,放在一旁。摸索著探向少年的身體。少年瑟縮了一下,像是被什麼刺激到了。她將手掌覆在少年的額前,微微提氣,手上頓時纏繞起一圈淺淺的白霧。少年似是減少了些痛苦,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來。突然,他開始連聲咳嗽起來,夜來連忙收回手端坐。若對方醒著,再做什麼便等同於暴露自己。她試探地問了一句:“你好些了嗎?”

 少年沒有回應,止住咳嗽之後,他呼吸逐漸平穩,又似是睡了過去。

 夜來也沒再言語,

只當他是睡著了。她向來謹慎,眼下不可讓對方有一絲懷疑。此刻坐在這兒,卻微微嘆息,沒了一雙眼,想來還是多有不便,也不知還能不能重見光明。她本不在意這副身子如何,只求活著回去足矣。可如今看不見,就是活著也成了難事一樁。

 她將手輕輕放在自己的眼前,剛想碰一碰眼睛,呼吸卻突然一頓——人若是沒了視力,聽覺就會格外的靈敏。此刻她突然聽到,屋子裡有第三個人的呼吸聲。是誰?如何進來的?要做什麼?心中千迴百轉,她淡然將手放下,不著痕跡地握住了劍鞘,慢慢把玩起來。

 突然一個聲音從房梁處傳來,是傳音入密——“公子有令,夜來速歸。”她心下了然,凝神回道:“尚有要務。”

 那聲音頓了頓,說道:“何事?”

 “玉。”她回道,言簡意賅。

 對方似是想起什麼,有些犯難:“公子那邊...”

 她垂下眼簾,略一思忖,說道:“你去回他,事結必返。”

 對方應下。不多時,又傳話來:“假寐。”

 她一驚,手指握在裙襬上,捏出了些褶子。隨後她又恢復了淡然,緩緩地將撫平,不留下一絲痕跡,於是道了聲:“多謝。”

 那人沒再回答,像一陣風一樣消失了。

 門和窗都未曾發出聲響。她想著,難不成這小小客棧,竟也有密道?

 還有......床上這孩子,竟是醒著故意誆她的?好在她方才謹慎,並未做什麼出格舉動。看來這兩人還是不信她。若是如此......

 ——想必那玉也不難找。她如此想著,忽然又察覺到屋頂上有些窸窸窣窣的動靜。她當即想到是那人去而復返。可聽了不多時,便發覺聲音的來源是幾個武功不高的男人,這青天白日的,樓下來往客人熙熙攘攘,他們竟敢憑這下三濫的功夫上房揭瓦。真是膽大包天,這行事作風,讓人頓時便想起三個字,“萬壽宮”。她戴上帷帽,遮住了自己的面容,握緊劍鞘,摸索著來到門口,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