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歸 作品

第6章 東風當時如解意,此情何必報瓊琚

 素衣少女躺在血泊中。

 “姑娘,醒醒!姑娘?”顧見春將手指按在了她的頸邊,觸感溫熱,脈搏虛弱卻仍在跳動——人還活著。幸好…幸好她還活著。他鬆了一口氣,今日已經發生了太多慘事,他已不想再見血腥。

 “讓我看看。”蘇決明不知何時,竟也一路跟了過來。

 顧見春搖了搖頭,“就知道你不會老實待著。”

 少年聳了聳肩,“我是個醫者。早點救治總歸能多一分把握。”遇到如此場面,居然沒見這孩子有多慌亂。可見離家數月,他的心境也在發生著變化。顧見春略感欣慰,二人將少女妥善放到床上。

 殊不知蘇決明早已見慣了這場景,倒也不說心驚膽戰。他將手指搭在女子的手腕上,“脈象虛浮,心脾兩虛。近日應是受了重傷。不對,這是……”他將目光投向她的臉。顧見春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想來是前日裡的藥方有些作用,她臉上的血瘡已結痂正待脫落。倒也沒有多麼駭人。他只覺得這輪廓有些熟悉,卻想不通這感覺從何而來。蘇決明用手指按在了疤痕上,輕輕嗅了嗅。他搖頭:“不好,不好。這是本末倒置了。”

 “什麼本末倒置?”顧見春問道。

 “毒症在眼,臉上膿瘡本是毒氣發散而生。藥是好藥,可用錯了地方。如今又將毒氣逼回雙眼之中。可惜了這雙眼。”蘇決明嘆息,“現下我沒辦法治好她。”

 “你方才不是說這是毒症?若是我們尋到毒方或是解藥,豈不就能治好她的眼睛了?”顧見春有些不解。

 “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蘇決明搖了搖頭,有些沮喪,“雖是毒症,卻有時限。如若不能馬上解毒,會對眼睛有著無法挽回的傷害。若是爹爹或者叔伯在這,一定能想出法子。是我學藝不精,耽誤了她的病。”

 顧見春摸了摸他的頭,說道:“無妨,這不是你的錯。”看到眼前的慘象,他心中也沉重萬分。一時間想不出什麼寬慰說辭。

 見少年未曾回他,微微出神,他便徑自走出屋子,開始檢查著院子裡的屍首。半數是黑衣者,半數卻是官府的人。那些黑衣人自是不必說,而這官府之人……顧見春嘆了口氣,將他們的身份牙牌翻找出來,妥善收好。

 “直接埋了不就是了,何必再生事端呢?”蘇決明說道。

 顧見春搖了搖頭,“這些人也有家室,日後總歸要來給他們上柱香吧?”

 蘇決明便不再多言。顧見春就近挖出了幾個坑,將那些官兵埋了。又在小屋外將孫家母子好生安葬,左右尋不到什麼好木材,只得拆下籬笆,用劍刻了字,為他二人豎了碑。他伏下身,在墓前磕了兩個頭,悲切地說道:“婆婆,阿柱,是我考慮不周,連累你們為我而死。如今殺害你們的兇手都在這兒了。我且一把火將他們燒了,以慰你們在天之靈。你們放心,有生之年我必揪出真兇,替你們報仇。”

 少年跟了出來,只是看著他,出奇地沒有說什麼,安靜地在一旁,也磕了兩個頭。

 顧見春將火把丟在了幾個黑衣人的屍首堆上,可還未等屍身點燃,天空卻下起了細密小雨,火焰順勢熄滅。顧見春垂眸,若有所悟。“婆婆,為何不要我毀他們屍身,是還要告訴我些什麼嗎?”

 自然無人回應,他的聲音被淹沒在了漸有滂沱之勢的雨聲中。

 他低下身,看著幾個黑衣人的屍首。幾人皆是一劍封喉,傷口平整,甚至連血都未來得及湧出來,看得出來,殺人者慣用快劍。剛才看了孫婆婆和鐵柱的死狀,皆是尋常傷口,失血而亡。說明出手的並非同一人。他的目光在傷口首尾處頓住——只是,為何人死後也沒能出血呢?他並非大夫,但行走江湖,也算熟悉了刀劍傷口。這傷口看似尋常,但並無半點血液湧出。他伸手按在了傷口之上。傷口冰冷堅硬,似有霜花凝結。他捻下一部分,確是霜花,接觸到他的指尖,竟紛紛化去。想必那血未曾湧出,正是因為傷口處的血液已凝結成霜。任他閱歷再深,也未曾見過這等異狀。現下,要說最可疑的,還是現在躺在屋子裡的那個人。他目光向屋裡看去。可自己分明點了她的穴,封了她的武功。其次她身中劇毒,目不能視,如何能殺了這些人?再者,若真是她動手,又為何不離去呢?

 顧見春搖了搖頭,難以理清這複雜的思緒。“婆婆,您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查下去。”

 “雨下大了。”少年出聲提醒。他回過神來,才察覺到身上已經被雨淋溼。

 他轉身進屋,見女子仍然安靜地躺在床上,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她確實活著。他坐在了屋裡,看著一桌一椅,還是他上次來時的樣子。只是物是人非,它們的主人已經在地下永眠。雖然這並非他第一次面對生離死別,可眼見著日前還神采奕奕的母子二人,因為他的過錯而枉死,他的心中再不能平靜待之。

 桌上擱著一個冊子。蘇決明拿起來,翻看了一番。

 “是賬本。”他回頭對顧見春說。

 上面記著何年何月買賣如何,收支如何,吃穿用度如何,零零碎碎,雖然字寫得不好看,卻貴在整潔。

 翻到最新的一頁,寫著,“玉佩十兩,藥材二兩,餘下八兩。未還於顧獵戶。”

 少年抬眼瞄了一眼顧見春,只見他正看著自己手裡的賬本出神,一動不動。

 兩相沉默,蘇決明突然開口說道:“要不你把我交給他們吧。”

 “說什麼昏話。”劍客輕輕呵斥。

 “這一路上,已經有很多人因我而死了。我既非菩薩轉世,也非聖人賢者,受不起他們以命相托。”

 劍客沒有說話。

 “你看,如果你把我交給他們。他們不會再來追殺你,你也不必每日擔驚受怕。”蘇決明越說越覺得有道理。

 顧見春涼涼地說:“我幾時擔驚受怕了?”

 “現在是沒有,可你總會厭煩這樣的日子吧?”少年自嘲地笑了笑,“人死不能復生,再這樣下去,又不知會死多少……啊呀!”話音未落,他無端腦後捱了一巴掌。雖然很輕,仍然嚇了他一跳。

 “打我做什麼?我說的不對嗎?”少年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