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三山 作品

143、第 143 章

    來人是西夏皇帝。

    顧元白看了他半晌, 才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冷漠的笑來。李昂奕抹了把頭頂的鮮血,輕嘆口氣, “還請您看在我這幅模樣的份上,派個軍醫給我療個傷。”

    顧元白道:“來人。”

    兩刻鐘後, 李昂奕頭上的傷已簡單包紮完畢。東翎衛是在戰場上發現的李昂奕, 彼時,他正被壓在一駿馬屍首之下, 與裂縫深淵不過一臂之距。

    營帳之中的燭光被冷風吹拂晃動, 在兩國皇帝的臉上映出陰暗不明的光影。

    李昂奕不用多想,便能知道這個營帳門前會有多少兵馬駐守, 千萬人防守他一人,哪怕李昂奕有三頭六臂, 也逃出不這大恆軍營。

    他又嘆了口氣,索性放鬆下來,靠在椅子上,如久別重逢的好友那般看著顧元白, “您看起來倒是沒受什麼傷。”

    顧元白整了整衣袍, 聞言眼皮一撩,似笑非笑,“確實要比你好上一些。”

    “天命難測, ”李昂奕眼中露出些無可奈何的神色, 他無神了片刻,突然道, “今夜月色不錯,不如一同出去走一走?”

    營帳之中的護衛精神緊繃,握上了腰間佩刀。

    顧元白直接起身, “走吧。”

    *

    月色當空,大恆軍營卻還未陷入沉睡,執著火把的士兵四處巡邏,救災條理井然有序。

    李昂奕看了眼高懸明月,悠悠道:“天災大難之後,月光卻還如此皎潔,真當是無情。地龍翻身來得也太過突然,偏偏是在你我御駕親征時降下,聽起來倒是有幾分鬼神之罰的意味了。”

    顧元白邁過碎石,語調緩緩,“你不信。”

    “我信,”李昂奕偏過頭,深深看著顧元白,“我信極了。”

    顧元白雙眼一眯。

    “在我未去大恆前,您或許就聽聞過我‘命硬’的說法,”李昂奕微微一笑,透著幾分暗諷,他在唇舌間把玩著這個字眼,“命硬,聽著真讓我難受。”

    顧元白沒有說話,李昂奕也沒有想讓他應和的想法,他只是如喃喃自語般,輕聲說著自己想說的話:“您或許不知道,我是在茅房中出生的。我的母親身份低賤,偏偏卻好運的一次便懷上了龍種。她生怕有人毀了她的通天

    路,每日躲在茅房之中吃、躲在茅房之中喝,就這樣,在她膽戰心驚的躲避之下,後宮的那些蛇蠍,竟然當真沒有發現她。”

    “但一個低賤的宮女躲著宮中嬪妃誕下低賤的二皇子,讓人覺得她不懂事得該死,”李昂奕唏噓,薄情冷漠的模樣,好似話中的那個人不是他的生母一般,“野心大過了能力,行事又這般的噁心,她不死又誰死?”

    “在茅房中混著血和臭味的二皇子,也實在該死。”

    “因為他太髒了。”李昂奕道。

    顧元白淡淡道:“你的母妃如今卻被你追封為了太后。”

    李昂奕笑了,“因為她有一個,”玩味地道,“命硬的好兒子。”

    “您別急,我的話還沒說完,”李昂奕雙手放在身前,微卷的黑髮被血液凝結成了塊,“我自小長到大,日子實在是過得艱難。百姓愁一日三餐,愁溫飽子孫,我也跟著愁飯食,愁活命。單說這雙手,”他拿起手在顧元白麵前一晃而過,“這雙手,曾被宮中娘娘踩在腳底下過。因她覺得石子硌腳,便讓我拿手給她鋪著路。那條石子路不長,可當時年紀小,便以為走不到盡頭。我尚且還記得那時的光景,我趴在地上,像條狗一樣,待宮中娘娘抬起後腳,我就得趕快把被踩過的那一隻手放到前面,讓娘娘及時踩到我的手上,週而復始。”

    “您可知這娘娘為何這麼待我?因為我實在是命硬,也實在是好運,竟趕在她兒子出生前的五日從我低賤的母妃肚子裡生出,越過了她的兒子成為了西夏的二皇子。”

    李昂奕自言自語:“也合該她看我不順心。”

    “人或是迫於活命,或是迫於權勢,總要去做一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李昂奕停住了腳步,寒風突起,吹過眾人的衣袍,“這些事有好有壞,逼著你一步步地向前。你若是不做,那便活不下去。沒人不想活著,您不想活著嗎?您自然是想活著,從出生到權臣降世,您幾乎沒有受過多少磨難。生平最煩惱的應當就是大權旁落和這一具病弱的身子,您能這麼快的發現香料問題,能這麼快注意到身體的不適,這樣想活著的想法,您應當懂得該是多麼的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