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谷 作品

第 176 章 叛道





沈夢楨低聲道:“皇上聖明,如今以賢定嗣,又有能臣效忠,為上佳。”




謝翊卻微微一笑:“朕初登基之時,也不過是個兒皇帝,賢愚不辨,誰又能說朕是個明君聖主?便是此刻,也尚且未能蓋棺論定,畢竟,朕已有了倖臣,且愛之甚矣。”




“天下,並不為我謝家一家之天下。眾位能臣,忠的是江山社稷、黎民基業,也並非我謝氏天子。”




沈夢楨兩眼一黑,剛剛回緩過來的心又提起來了,謝翊站了起來,伸了手指在桌面上的地球儀上輕輕一轉,碧藍色的琉璃圓球滾動起來,陽光反射在上頭,波光粼粼,似能見到四海碧波萬頃。




“朕一意謀海事,拓海疆,固海域,卿知道原因的——我們未來的敵人,將從海上來。海外諸國之政體,卿可有了解?”




沈夢楨硬著頭皮道:“內閣如今正蒐集著各國政體之資料,考察各國軍政。”




謝翊凝視著他:“據朕所知,有些西洋政體,並無君王。‘以天下而養一人’,三綱五常……你猜有朝一日,我國朝的有識之士,是否會不會也有人提出……‘無君之論’?”




沈夢楨連忙跪下大聲道:“皇上!請三思!便無君王,權力仍掌握在少數人手裡!無非教會、議會、內閣掌權,異體同構,並無他異!前朝成化十五年不朝,嘉靖二十年不朝、萬曆三十年不朝,然則朝廷運轉無誤,此為內閣之功。秦三公九卿、唐三省六部,宋二府三司,皇上何以為我朝數千年之有識之士所共推之治,比不過那西洋之國之政體?”




“聖君垂拱,無為而治。陛下切莫以海外蠻夷小國以為正統,須知我朝地幅廣袤,若無中央之專治,無以震懾九州四海。自周天子為天下之主,垂拱而治,延綿千年不變,可知其自有優越。”




“陛下聖明,天下歸心,切不可擅動一統之治,自毀根基,




則亂必生(),徒耗國力民力?()_[((),請陛下三思!”




謝翊看沈夢楨嚇得聲音顫抖,面色青白,冷汗涔涔,微微一笑:“都說了咱們君臣隨意說些心裡話罷了,平身吧。尚且也還未到那一步,只怕來日有人以炮彈轟開國門,若是再遇上昏君奸臣、黨爭民變……哪一朝代不是這樣的覆亡?不可不以此戒之,決不可故步自封,妄自尊大。”




沈夢楨低聲道:“皇上聖明。”聲音仍然驚嚇過度,微微發著顫。




謝翊心滿意足笑了笑:“沈卿少年之時,離經叛道,想來亦能體味朕之所思所想。如此,沈卿也當明白,朕這一番話,無人可說,與卿今日一席話,酣暢淋漓。”




不,我沒辦法理解……皇上您為什麼要害我,沈夢楨面青唇白,勉強躬身下拜:“臣惶恐,得陛下信重。”




謝翊道:“如此你亦當明瞭,朕待許蓴之心意。朕亦信其在朕和沈卿的教導下,許蓴能成為心有社稷萬民的賢王。治國平天下,治人心,正風氣,到時天下廓然大公、正氣浩然,豈非盛世清明?”




沈夢楨聲音乾啞:“皇上此意可曾與許蓴言道?”




謝翊注目於他:“未到時候,他年少,城府不深,性質樸,不善偽飾。朕與他說這些,來日他露出一兩句這意思,又是位高權重之臣,難免要被人詬病他有反心。”




“這無君之論,朕能說,你們臣子是說不得的。”




沈夢楨被謝翊這誅心之語說得心中幾欲吐血,您也知道這是反賊之言!




一個帝王反帝王之道!如此悖逆,這是什麼驚世駭俗之舉?




謝翊看著沈夢楨憋屈的臉色,心中暢快,含笑道:“如今只有卿知朕之懷抱,朕情之所鍾,今後還請沈卿多多教導許蓴了。”




沈夢楨道:“只怕他心結在,心中惶恐,陛下何不徐徐與他說明未來打算。”




謝翊道:“他於世情通達,偏偏另有執著,說他痴也罷,說他純粹亦可。朕並非不曾猶豫。他從閩州殺回京城,跪了宮門,非要闖到朕跟前,讓朕給他一個明白。朕虛長他十歲,總不能連他都不如。他既能堅持下來,朕也就陪著他罷了。”




“他若哪一日覺得累了,要放棄,要去結婚生子,朕亦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