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黛 作品

第 68 章





當時周嫵追問,火勢尚小之際,怎麼沒被提前察覺,得到的回答則是:貞師父早早睡下,姜琦和葉兒在藥房清點,而後兩人做到一半實在睏倦,便倚在竹椅上小憩了會兒,再醒來時是被煙霧燻醒,那時火勢已不可控,葉兒叫姜琦跑出門去尋貞師父,而她自己則在搶收藥材過程中被燒斷的橫木砸中,如此不幸殞命。




這些說辭,出自姜琦之口,是周嫵最覺奇怪的地方。




一個孩子,遇到這種大事慌急無措才是本能,哪裡會記得那些諸多細節,更不必說如此清晰描述,好像事先準備過說辭一樣。




周嫵不解,但也不從可探知了。




兩人離開青山,去了青淮山面見容宿師父,以彙報歷練成果。




他們走後,後院寢屋房門被闔閉嚴實,姜琦神色憂憂,看著師父平沉的臉色,心裡惴惴不安,卻又不敢冒然出聲。




猶豫半響,姜琦才輕喃開口:“師父……”




容貞終於回過身來,看著搖頭嘆息一聲,最後恨恨道:“葉兒自作孽,不可活,琦兒你答應師傅,此事就此爛在肚子裡,不可對任意第三人傳揚出去,你可做得到?”




姜琦點頭,眼中很快蒙上層霧色,想哭又怕師父擔心,便只好咬牙忍耐著。




容貞走到姜琦身旁,輕攬過她的肩膀,無言安撫。




姜琦也定神表態說:“師父放心,琦兒可以做到。”




“這是宗門醜事,我們必須盡力掩蓋住,只是這樣的確是委屈了你。”




姜琦:“琦兒不覺得委屈。”




“好孩子。”




容貞扯唇微笑了下,然而欣慰之餘,心頭難免一陣悲涼。




她自問這些年來,對待琦兒和葉兒兩人,並無偏頗之處,只是琦兒為正式拜在門下的弟子,她平日自要多費精力督導,傳授其醫理藥理,而葉兒身份雖為侍婢,卻是她看著長大,她同樣喜愛有加。




可是不想,葉兒心中怨言積壓已久,在無意間得知琦兒身世並非湖州武學世家姜氏的親生女兒後,她愈發不服琦兒,嫉妒,遷怒,甚至想取而代之,容貞能理解這份不平和不甘,也




知道是人都存野心,這是天性使然,可是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葉兒竟會對琦兒動了殺心。




當日,那場大火究竟是不是意外燃起,恐怕只有葉兒最清楚不過,她想借天意殺人,取代琦兒的正式且唯一的弟子身份,可萬幸的是,琦兒喝下迷茶後並沒有徹底失去意識,火勢盛猛之際,她靠著自己的毅力艱難逃出生天,葉兒卻惡有惡報,在洋洋得意之際,被頭頂橫樑覆落砸中,當即斃命。




是的,葉兒並非被火燒死,而是被砸傷腦袋,沒留任何能搶救的餘地。




當容貞檢查過迷茶成份,又從琦兒口中確認完更多的細節後,葉兒行兇一事昭然若揭,並不存疑,真相就擺在眼前,容貞心裡又挽傷,又悲憤。




她為這些年對葉兒傾注的感情而傷,也為自己未識得身邊人的歹毒之心而恨。




心頭情緒波湧,這時,姜琦牽上她的手,開口說:“師父……我,我不怪葉兒姐姐了,你也不要再想,以後我們好好的,行嗎?”




容貞心裡一痛,望著姜琦稚氣又真摯眼眸,回說道:“好,將來琦兒可是要當懸壺救世的名醫,一定好好的。”




姜琦眼角湧上淚意,被她憋忍了回去。




有一事,她糾結很久,最終還是選擇藏下自己的小秘密,沒有坦白同師父說明。




其實那日,她能僥倖從火海中逃出來,並非是因福大命大,而是她有一個朋友,在危急關頭闖入火海,冒死將她救出。




此事她本該向貞師父仔細說明的,可她與那人曾經私下成約,彼此結交為朋友之事,不能向第三人告知,姜琦言而有信,於是不得已選擇向師父隱瞞。




那位‘朋友’,姜琦不知其姓名,只大約知道他的年紀應是和貞師父差不多的,當日他救下她時,神色可怖得嚇人,揚言要為她討得公道,而後立刻騰飛輕功上了梁,再不見蹤影,之後的事,她受驚昏暈過去都不知曉,只記得再醒來,藥廬已經一片殘垣,而她被身邊人輪番勸慰告知,葉兒葬身火海已經身死,叫她不要哀傷過度。




姜琦沒有哀傷,只有迷茫,她並非蠢笨不能覺,所以自然猜知到,葉兒姐姐原本是想要她的命的。




要說憤怒,她心裡起伏更多的應該是傷心。




只是她不能確認,那位姓‘賀’的朋友開口所言的所謂‘幫她出氣’,是否結果就是葉兒姐姐自食惡果,慘遭橫死。




她心裡因此不安。




事後幾l日,她再去後山兩人常約見面的地方逗留,想要等到他,親口問一問,可是幾l次姜琦都無功而返,沒有等到人來。




她隱隱的感覺,自己再也見不到那位一見如故的老朋友了,而她想知道的答案,也再也無法探問。




……




後山,山麓廕庇一側。




三個身影混亂打在一起,不見誰和誰是同夥,也看不出到底是誰佔了上風。




最後黑色袍衣執劍抵喉,白袍終不敢再動,然而黑衣未留情,劍尖挨著對方心口位置狠狠刺了進去,汩汩見血,染紅




腳下的一片綠意。




這一劍,並不致命。




容宿警告說:“賀築,下次你若再敢在我青淮山地界傷人害命,這劍尖刺入時,我保證不會再偏移毫存,定叫你當即斃命。”




賀築也不相讓,“我是在救我女兒的命!宿老頭,你先前口口聲聲說的比唱的好聽,說什麼把我女兒教養得乖巧懂事,在青淮山的日子過得安穩,安逸又輕鬆,叫我不用多心掛念,可我這回親自來一趟,入眼就撞見我閨女正躺在火海里無人管顧,你信不信,若我再遲上一步,我閨女定當小命難保,這就是你們說的好好照顧?兇手我看的真真的,豈能饒她?若不是還顧及著你們青淮山的臉面,我連全屍都不會給她留!”




“狂悖!青淮山豈是容你撒野的地方?”




話音落,兩人再次廝打在一起,賀築負傷,自不是容宿對手,但他也是氣極,出招一式比一式狠,且絲毫不露怯,見勢,荊途無奈只得加入其中尋機調解作攔,三人混亂成團,最後是容與趕至,劍風一揮,將三人原地擊散。




容與自控著力道,不會傷到人,但震威餘力不小,眼見容宿連連後退,他立刻快步上前將人扶穩,而後開口表歉意:“望師父贖罪,事出權宜,徒兒只好用此法作阻。”




容宿站穩,定神,目光睨向他執刃的虎口,似驚喜地出聲:“這就是皓月劍式第十階的劍魂威力,果然名不虛傳,你小子,以後為師怕是連十招都不能和你交手了。”




容與將劍收入鞘,雙手作揖在前,鄭重其事道:“能得師父訓教授業,才有徒兒今日成就。”




“為師服老,是比不上你了。”容宿嘆慨罷,抬手拍了拍他肩胛。




容與頷首回身,又向荊途點頭示意,緊接他將目光落在賀築身上,眉心稍稍擰起。




這是一副生面孔,但顯然他與師父和荊伯伯互為熟識,奇怪的是,此人見到他後,先前所有的囂張氣焰全部消失,甚至垂下頭去,隱隱的心虛之態。




他們素味平生,見他何至於心虛?




容與心中有猜想,目光盯住他沒放過。




賀築面色怪異了瞬,率先將視線瞥過,而後不情不願地終於肯向容宿妥協開口:“此事就此翻篇,我不會再找麻煩,但之後,若你們青淮山再有歹毒之人作亂,且你們自己無法自清門戶,那我依舊不介意幫忙出手。”




說完這話,他很快溜匿走,身影轉瞬消失於林色間。




容宿和荊途對視一眼,隨即冷嗤出聲:“煩得很,當初不如聽周老頭的,脖子一抹算是一了百了!”




這是氣話,荊途聽得出,於是他無法應答地只好搖頭一嘆。




容宿看向容與,靜默須臾,本想等他先問,但三人面面相覷半響,竟是誰也沒有率先出聲,容宿僵不下去,猶豫開口。




“與兒,方才那人是……”




容與沒等師父把話說完,提醒道:“前塵俱往,師父你說過的。”




容宿把話嚥了下去,跟著重複了遍,“對,前塵往事俱往,不值




在意的人,




姓名不必入耳。”




……




葉兒在藥廬刻意縱火一事,




沒有繼續外揚發酵,尋常的門中弟子並不知曉內情。




貞師父原本有意遮瞞,可不知同樣作為知情者的賀築行事狂悖放肆,早已將此事宣揚出去,並叫容宿、容與先後知明,周嫵也不例外。




驟然得知這樣的真相實情,周嫵先是驚詫,而後又下意識地深作聯想。




刻意縱火?




這一詞,是紮在她心坎間的一根刺。




前世,因一場莫名而起的大火,她受了多少折磨厄難,只是那場火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她之前未能查證,現在更無從知晰。




“阿嫵,怎麼了,在想什麼?”容與看出她神色有異,忙關懷問道。




周嫵搖頭回:“沒事,只是有些……驚訝,到底是條人命。”




容與牽住她的手,安撫她的情緒。




周嫵衝他勉強地笑了笑,刻意將目光避過。




實際,她沒有講實話。




她不能說自己想到了沈牧,想到了前世種種,即便她也瀟灑地選擇放下過,可昔日那些可怖疤痕曾經刻骨銘心地烙印在她的肌膚上,痛楚實實切切,絕非口頭能忘。




她曾有過懷疑,甚至是篤定,當年那把蹊蹺大火就是沈牧叫人放的,意在捨棄她,不願再留一個家族仕途衰落的女子在身邊成拖累,但如今,她的想法已發生改變,或許從一開始,便是她想錯了。




就如蕭欽,若非再次親歷一世,她如何能輕易看透他的心思?




容與哥哥說得對,人心這樣複雜。




這時候,前廊忽的傳來一陣嘈雜凌亂的腳步聲響,兩人一齊抬頭望過去,就見一門中弟子著急忙慌地正往後院趕來,他一口氣跑過拐角,下了廊階才看到前面有人,待定睛看清前方是誰,他面色明顯一詫,腳步也急促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