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 作品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英雄

餘波,在擴散。

就如同大君所說的那樣。

碎片在哀鳴著,震盪,在雙方巨人的相拔之間,崩裂縫隙,卻又維持的穩定——明明它是如今雙方爭奪的重點,可奇異的變成了某種維持著雙方不至於徹底爆發的穩定閥。

棋盤一旦破碎,那麼所剩下的便只有徹底的戰爭。

不論是存續院,還是大君,都不希望這一場賭局以如此的潦草的方式收尾。

可在碎片裡,光焰招蕩。

毀滅的潮汐依舊在擴散。

吞沒一切。

荒原、大地、海洋、丘陵、地穴……上至天穹,下至黃泉,這一份悲鳴的隕落無遠弗屆。

不論地獄還是現境,都籠罩在同樣的毀滅裡。

在殘存的俄聯正前方,無數壁障在洪流的衝擊之下生滅,牆壁崩裂縫隙,可新的鐵壁又在聖殿騎士面前再度展開。

湍急的激流裡,偌大的要塞宛如風浪中的小船,在劇烈的動盪裡,所有人都趴在地上,顫慄的抬頭,凝視著那不斷浮現裂隙的壁障。

還有更遠處,那些宛如風中殘燭一般漸漸熄滅的哨站,還有那些被捲入洪流之中徹底灰飛煙滅的聖殿和建築……

更多,更多的一切都在消亡。

有那麼一瞬間,槐詩覺得,自己這次真的要死了。

可毀滅的光焰並未曾在瞬間將他吞沒。

在那稍縱即逝的剎那裡,他只來得及看到一個擋在自己面前的人影,蒼老的婦人展開了十臂,漸漸的在狂風和光焰裡剝落。

只是最後回頭時,那一張裸露白骨的面孔上,浮現出了某種得意又欣慰的笑容。

再無嚴肅和冷厲。

宛如溫柔的祖母一樣。

最後,向著他,無聲告別。

在這短短的一瞬裡,神之車輪從天而降,逆著洪流疾馳,不顧羽翼迅速的凋零焚燒,卷著夸父,連帶著槐詩一同,包裹在內。

緊接著,迅速膨脹的烈光就吞沒了一切。

天旋地轉的恐怖衝擊裡,槐詩失去了意識。

在最後的瞬間,他只是下意識的……伸手,伸手想要阻攔什麼。

可什麼都沒有能夠阻攔。

在劇烈的衝擊中,光芒和黑暗一樣,將他徹底吞沒。

他感覺自己好像昏過去了,可是卻並未曾被夢境所眷顧,在無數散亂的思緒之間,只有焚燒的苦痛和折磨。

又過了很久,他感覺到有人在奮力的搖晃著他的身體。

吶喊著他的名字。

可除了這些之外,他卻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當他艱難的睜開眼睛時,便看到夸父那一張焦黑的笑臉,看到他有了反應,開心的好像快要開出花來了一樣。

“喂,槐詩,喂!”他大聲吶喊:“能聽見我說話麼?”

槐詩劇烈的嗆咳,在他的搖晃裡,快要吐血裡:“還沒死……但你不放手的話,就快了……以及,你好醜……”

“哈,你還說我,你不也一樣?”

他瞥著好像火災現場裡爬出來一樣的槐詩,將他從滾燙的碎石上重新扛起來,背在身上,生怕他又睡過去,還在碎碎念:“咱倆誰也別笑誰,我老王年輕的時候,起碼也是東夏譜系的偶像派啊?只不過是後面大家審美變得太快,喜歡男友小生的比喜歡我這種硬漢路線的人多了一些……”

“難近母呢?”槐詩沙啞的問。

“……”

夸父沉默了一瞬,揹著他,踉蹌向前:“去世了。”

槐詩還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話來。

只聽見身後驟然傳來的轟鳴。

在被燒成蒼白的天穹和被燒成漆黑的大地之間,漸漸消散的煙塵和風暴裡,浮現出的詭異身影。

在如山嶽坍塌的轟鳴中,它在緩緩的行進,滴落惡臭的膿血和腐敗的體液,頭戴著白骨冠冕,血肉如裙一般環繞在祂的身上。

神之車輪和太陽曆石的衰微閃光不斷浮現,但卻難以阻擋它的前進,唯有萬神殿的雷霆之槍落下時,才能在它腐敗的軀殼之上留下一道貫穿的灼痕。

明明已經千瘡百孔,可是它卻毫不在乎,更多腐敗的組織在迅速的再生,拖曳在它的身後,一道道詭異的血色瀰漫裡,在大地上結出了一個個孕育著大群的囊泡。

充滿灰燼的風裡飄來惡臭的味道。

那熟悉的氣息,卻令槐詩近乎再度窒息。

“那究竟是……什麼?!”

“蓋亞?!”

早在餘波散盡之後的瞬間,那詭異怪物從熔岩和烈火中爬出時,葉戈爾就忍不住失聲,痙攣的五指已經將手中的一次性紙杯捏成團。

“蓋亞已經死了。”

院長冷淡的看著諸多預案之中會出現的惡果之一,電子音毫無起伏:“集合了各大譜系之力,用盡了大部分資源之後,由上泉以萬物歸亡的極意毀去重生之環,最後再徹底的將那一份模糊的意識抹除。

作為毀滅要素而言的蓋亞,已經葬身在世界之樹中了。你所見到的毀滅,便是她死去時所掀起的波瀾。

而你眼前的這個……只是個縫合怪罷了。”

院長停頓了一下,電子音中浮現出了不加掩飾的厭惡——那究竟是處於對深淵的牴觸,還是對這種粗暴的加工方式的不滿呢?

無法分辨,葉戈爾也不打算去揣測存續院的價值觀。

他們或許從一開始就沒這種沒有意義的東西。

“別擔心,已經它已經失去了毀滅要素的性質。原本被重生之環所喚醒的本能,已經徹底消失。

現在留下來的只是被深淵所汙染的殘骸。”

從一開始,黃金黎明就沒想過能夠靠著蓋亞無往不利。

作為現境誕生的毀滅要素,他們可太清楚曾經這一幫同伴和同仁的作風和鬥志了。

哪怕蓋亞如此的龐大和恐怖,但只有百分之十的狀態,無法呼喚曾經的諸多力量,只能靠著本能去應對,依舊有著被擊敗的可能。

那麼,不如將更多的心血,放在蓋亞死亡之後。

向著那一具屬於世界的胚胎,灌注混沌的原初之息,植入不定的影境之血,最終,填補以樂土的貪婪之靈。

倘若波旬尚在的話,甚至還可以賦予祂墮落之智……

將地獄的精髓注入那一具軀殼之中,當蓋亞隕落,那麼從其中誕生的,便是屬於深淵的統治者!

生養萬般惡孽,令碎片化為徹底的地獄。

到最後,那些衍生的血肉充斥一切,吞去所有,在深淵開闢屬於自身的地獄之國!

“所以……”

葉戈爾抱著萬一的期望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會發生一直在發生的事情,葉戈爾先生,戰爭。”

院長回答:“我們已經為了六種會出現的最糟狀況做了預案——包括,舊蓋亞的復活。但存續院並不是萬能的,沒有憑空變出奇蹟的能力。”

院長停頓了一下,似是回憶檢索:“接下來還存在延續可能的有1730號計劃,歐米伽備案,以及針對兩個針對地獄之王所做的準備……但我們所有的力量都已經用在了對抗舊蓋亞的上面,世界之樹以後,棋盤上已無可用之素材。

除此之外,就只有最終的‘衰亡序列’可以動用了。”

衰亡序列——喚醒棋盤內兩個毀滅要素的殘骸,令其結合。

將一切都徹底的毀滅……

葉戈爾捏著手中皺成一團的紙杯,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看著屏幕上的畫面。

許久,輕嘆:“至少我們還有時間,不是麼?”

時間?

院長再沒有說話,只是沉默。

或許,時間並沒有站在他們這一邊。

奇蹟存留的時刻從不長久,而那些美好的時光,已經結束了。

接下來,在衰亡序列的倒計時結束之前,他們所做的,便只有等待。

當毀滅的洪流席捲而過,深淵之潮捲土重來。

乾涸荒蕪的邊境大地之上,只剩下最後的孤獨信標屹立風裡,在動盪中顫慄,搖搖欲墜。

從蓋亞的行屍裡,無數大群如同孢子那樣在迅速的孵化。恰如病菌在腐爛的溫床中生長一樣,汲取著這一份被深淵所侵蝕的純粹生命力,無止境的從赤紅色的囊泡中爬出。

溼漉漉的身體在焦熱的空氣中迅速硬化,變得五彩斑斕,如飛禽,如走獸,如同世上一切活物糅雜成的詭異成果。

它們飢渴的嘶鳴,永無止境的衝擊著俄聯防線的最後堡壘。

黑色的海潮將聖典騎士們的陣列淹沒。

還有更多的昇華者和軍團,正匆忙的沿著道路撤離,向著內側未曾被深淵所侵蝕的領域,收縮防禦。

可還有更多,更多的深淵投影在腐爛的行屍播撒之下萌芽,擴散,種下了毀滅的陰影和滅亡的果實。

自上空向下俯瞰,便能夠窺見那迅速收縮的光明,瀕臨崩潰的陣線,還有守衛在外的最後一點微光。

永無休止的憤怒,永無休止的雷鳴。

陰沉的雲層之中,萬道純化的雷光從天而降,如犁一樣,自凝固的怪物之間掃過,便有無數惡臭的漿液和焦炭飛起。

可還有更多的,更多的龐大陰影從地平線的盡頭緩緩升起。

直到雷霆也感覺到了疲憊。

漸漸暗淡。

在鯤鵬疲憊的鳴叫聲裡,雲中君的身影從暴風中跌落,踉蹌的後退,坐倒在了地上,再沒有播撒毀滅的力氣。

迎來極限。

這一次,是他先撐不住了。

“怎麼了?不是剛剛還一副老子辦事兒別人別插嘴的樣子麼?”

框架之中,夏爾瑪瞥了一眼他狼狽的樣子,毫不客氣:“看起來,這一次好像是我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