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君君 作品

260. 第 260 章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

修了杭州的西湖,蘇軾又被貶為遠寧軍節度副使,前往惠州。

受到惠州百姓歡迎後,年過六旬的蘇軾高興之下把當初哲宗賞賜的黃金全都掏出來給惠州修西湖。

姜煙路上笑他:“唐朝的滕王李元嬰那是走到哪裡去哪裡修滕王閣,如今你蘇東坡是走到哪裡去哪裡修長堤!”

引得蘇軾一陣大笑。

往後經年,蘇軾再也沒有回到朝中,去了惠州,去儋州。

吃了枇杷和楊梅,還要“日啖荔枝三百顆。”。1

吃了生蠔,還要讓人千萬別告訴了其他人,最後附上一句真心實意的“呵呵”。

他在儋州種下文脈,培養出儋州的第一位舉人。

而後揮手離去,問平生,只一句“黃州惠州儋州。”便道盡一生。2

姜煙坐在礁石上看著蘇軾的船離開,心中惆悵。

如果說,李白是大唐的一輪明月,是大唐舉世無雙的詩仙。

那蘇軾就好似宋朝的一縷清風,是幾百年才能出其一的蘇東坡。

眉山的清甜養育出生平嘗苦也能品出甜的蘇軾。

而他回贈世間的,是一點快哉風,千里浩然氣的快意;是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坦然;是人間有味是清歡的自在……3

這些所有,集成一個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蘇軾。

姜煙起身,海風吹得裙襬飛揚,沒有行禮,而是用蘇軾最喜歡的方式,發了瘋似的擺手。

像是告別,又像是在打招呼。

此後,宋朝少了一個樂天派蘇子瞻,又多了一個哪怕膝下兒孫成群,卻依然覺得伶仃一人的蘇子由走過往後的十一年。

而與他們同期科舉的張載,也在北宋留下了堪稱中國士大夫理想的最高表現。

海風中,姜煙再回頭便一腳踏入了一片蒼茫世界。

入眼白茫茫一片,天與地彷彿隔得很遠,但朝著遠方眺望的時候又覺得連成一線。

可細看周圍,姜煙又覺得四周漂浮著一個個小黑點。

那些小黑點好像長得都不一樣,當她要仔細看過去的時候,卻聽見身後傳來聲音。

“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張載伏案寫下這句詩,拿著毛筆站起後看著桌上的墨字,久久不能言語。4

自儒家興起,如今已過千年之久。

可一直以來都是從聖人之語,循規蹈矩。

魏晉的清談卻因為當時的社會環境原因也只限於玄學。

直到宋朝,理學、關學、濂學興起,或成為統治者的工具,或豐富著文人的思想和心靈。

“先生。”姜煙走上前,那些飄蕩在空氣中的黑點落在皮膚上還有細微的觸感,可就是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麼。

“來了。”張載放下筆,望著姜煙:“姑娘與晏同叔、範希文和蘇子瞻同行,可有什麼收穫?”

這話一問,倒是讓姜煙有種上課被老師點名的感覺了。

加上這周圍環境,姜煙也不由自主的認真起來。

仔細想了想,姜煙抓了抓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這個人比較愚鈍,好像是沒有太大收穫。我佩服晏殊的為官之道,為人之本。敬仰范仲淹安邦定國的雄心壯志。也佩服蘇軾於茫茫濁世堅守本心的態度。可我只是個大俗人,就算經歷過這些,我也只想回去好好過我的生活。賺錢比從前多了,就在能力範圍內做出一些可以幫到別人的事情。然後……“

姜煙對上張載溫和平靜的雙眼,總覺得自己這樣好像有點市儈,吞吞吐吐道:“把家裡的舊房子裝修一下,再買一套收租。我的人生理想,跟你們比起來確實是有些不值一提。”

“怎會?”張載搖頭笑道:“莫說姑娘,古往今來多少人的夢想無非是好友一兩位,薄田三四畝,小屋五六間,存銀七八兩,活到九十九?”

“我亦不是個聰明人。年少時讀書尚可,又頗為走運得希文先生的賞識。考個進士,偏又遇上了蘇家兄弟。”

張載帶著姜煙緩步走在這漫無邊際的空間裡,說到當年科舉,喜得眉眼彎彎,好似是什麼極為有趣的事情。

“那一屆的舉子遇上了蘇家兄弟,當真是……”張載哈哈笑著:“當真是太有意思了!”

張載並不嫉妒。

他也有弟弟,若是弟弟能夠與他一道應試中舉,或許不如蘇家兄弟那麼出名,但這的確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

更何況,蘇軾蘇轍這一人皆是人中龍鳳,做出文章大膽又精美,與旁人相比別樹一幟。周圍人津津樂道,再正常不過了。

“變法時,王荊公相邀,我卻不樂意。我不過是個文章學問還不錯的文人,要我去官場拼殺?”張載謙虛的擺手。

他不是那樣的性格,也做不出那樣的事情。

給他在朝堂上與人唇槍舌戰的時間,他說不定會在一旁看看書,寫寫文章,或者擬下幾個題目,從中選出一個,然後花上一段時間,以笨拙的自己去思考,去踐行。

最後,張載辭官回家。

“先生這樣,其實挺好的。”姜煙組織語言,有些緩慢生澀的跟上張載的思路:“人應該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若是答應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為難自己,也拖累了別人。”

“不錯。正是如此。”張載點頭:“‘天’與‘人’,本就不是什麼必須分開的。天道以人事展現,盡人謀而行實事,便是天人合一。倘若人力所不能轉,便盡人謀而聽天命。”

“我非希文,便只能視天下無一物非我,不見聞之狹,便是盡了我的知心,知命!若再能教化他人,已然是我最大的功德!”

“姜姑娘,你說你的理想不值一提。可你仍舊有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去幫助他人,此乃立心。你做了,便是天人合一。已達到為天地立心,又怎麼能說不值一提呢?”

在張載看來,每一個微小的理想,都閃爍著屬於它們的光芒。

為天地立心,從來都不是誇誇而談,更不是什麼縹緲的大道理。

天地本無心,而你擁有一顆仁心,併為之踐行,無論是民吾同胞,物吾與也的廣闊天地,還是屬於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都是立心。

張載走到姜煙面前,緩慢又平淡的說出那句令往後無數人視作目標,為之踐行的話:“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5

他從不求旁人非要與自己一樣。

恪守本心,為生民,為聖學,為萬世。

他張子厚,甘願以笨拙之軀踐行,不求後人如何敬仰,但願一生所行能為後世留下一點螢燭之火。

張載聲音落下,身形也漸漸消散在這片天地之間,姜煙只覺得一陣風平地而起,吹得裙襬飄揚,髮帶都跟著隨風飛舞。

風吹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而周圍漂浮著的那些小黑點也在張載消失,都逐一放大,再放大。

“朝聞道,夕死可矣。”

“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⑥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聖人常無心,以百姓心為心。”7

……

姜煙抬手擋著風,看清了那些小黑點。

無論是儒家道家,中國古代文人的思想在宋朝都經歷著巨大的變化,它們或向狹隘,或向大江。

可最終都化作文化的一部分。

張載在橫渠留下的那四句,始終如燭火,在黑暗時指引著那些困頓之人前行,給他們力量。

一百多年後的文天祥是如此。

五百多年後的黃宗羲是如此。

八百多年後的革命志士,也是如此。

“誰說螢燭之火,不能與日月爭輝?”姜煙輕聲,而後整個天地散開。

那些黑色如末點一樣的聖人之語,好似消散,又彷彿融入在姜煙的血肉骨骼裡,豐富她的精神,而她也在令它們和他們,萬古不朽。

——

公元1085年,宋哲宗繼位,高太后垂簾聽政,王安石變法失敗。

公元1093年,高太后崩逝,哲宗親政,打擊元祐大臣。

公元1100年,宋哲宗無子,在向太后堅持下,趙佶繼位。

姜煙自認也是見多識廣,看的皇帝多了,對各朝各代的皇帝其實早就沒了什麼歷史濾鏡。

尤其是看過他們在現代時候的一些舉動,姜煙對於皇帝其實也是一雙眼睛一張嘴的普通人這個概念,是非常深刻的。

英明神武如李世民,看電視的時候不一樣會對著那些瞎扯的劇情破口大罵?

姜煙還給看《橫空出世》看得激動到要流眼淚的李世民遞過抽紙呢!

荒唐如朱祁鎮,姜煙也不過是見了一個在酒吧被打得抱頭鼠竄,最後回來還要被猛踹一腳的醉鬼。

可眼前的趙佶,真的是讓姜煙沒了下限。

“你是不是……”姜煙揉著額角,第一次生出了揍人一頓的想法。半天才強忍住那一堆髒話,咬著牙洩出了三個字:“有毛病?”

趙佶提著酒壺,托腮看面前的美人跳舞,還十分淡定的打拍子,對姜煙說:“美人佳樂,舞蹈翩躚,姑娘居然不喜歡?”

姜煙深吸一口氣,臉上鐵青的看著趙佶:“你帶我上煙花之地看你過得有多糜爛,我還要謝謝你了?”:,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