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香 作品

第19章 一更

 念頭一起, 往日的種種都變得不對勁。


 譬如就寢時要熄燈,陸縉允了,只當妻子尚不適應。


 譬如就寢後不同床, 陸縉也允了, 他也不喜與人同榻。


 晚上妻子一貫寡言,陸縉也不在意,只以為是妻子生性靦腆, 不善言辭。


 凡此種種,只要他的妻有所求,他無不應允,就是不想重蹈父親覆轍, 給他的妻足夠的體面。


 倘若這一切都是為了遮掩呢?


 倘若這一切都是為了騙他呢?


 倘若從一開始這一切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呢?


 陸縉一向克己復禮, 修身慎行,沒由來起了妄念, 如烈火燎原, 烈日灼心。


 如此強烈,難以抑制,甚至根本沒見過幾面,便像雪崩一樣, 越滾越大, 奔騰直下, 一發不可收拾。


 先前陸縉只以為是自己的緣故。


 以為自己同父親骨子裡一樣,都是表裡不一, 三心二意。


 但會不會存在另一種可能——


 妻子和妻妹,不是相似。


 本就是同一個人。


 而他。


 才是被矇在鼓裡的人?


 陸縉微微垂眸, 打量被他箍在懷裡的江晚吟。


 他從前待她只如晚輩, 目光也多以寬容為上, 現在越看,越覺得她實在不像剛及笄的少女。


 尤其現在,眼底的水光幾乎快溢出來,輕輕一瞥,便晃的人心旌盪漾。


 她當真什麼也不懂麼?


 若是不懂,那日為何手足無措的拎著裙襬?


 若是不懂,又為何總是刻意避開他?


 還有夏日湖邊,哭著對他說她做錯了事,問他能不能回頭,有沒有悔改的機會。


 一個尚未出閣的小姑娘,能做錯什麼事呢?


 不過是打碎了花瓶,丟了香囊,又或是完不成課業之類的小事。


 就像他的妹妹陸宛一樣,每日發愁的全是該制什麼樣的衣裳,該去赴哪家的宴會,又或是同哪個女伴拌了嘴,鬧小脾氣。


 總之,都限於閨閣裡。


 少女的憂愁,輕的像春日的柳絮一樣,微風一吹,便能散個乾淨。


 陸縉並未想到妻妹明明也是同樣的年紀,看起來更加膽小,說話也是輕聲細語,卻敢做出這樣大膽的事。


 陸縉生平最恨欺瞞,最厭惡同父親一樣,更不願步他的後塵,然而疑竇叢生之時,湧入的除了鋪天蓋的怒意,還有深埋在心底,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也不想宣之於口的一絲幾乎淡的覺察不出的慶幸——


 竟然是妻妹。


 幸好是妻妹。


 既然是妻妹……


 陸縉按著指尖,眸色幽深。


 原來是她,一直是她,從前壓下的念頭忽然比之前百倍千倍的滋長,像西北荒裡的風滾草,越滾越大,越堆越多。


 但……這一切只是猜疑。


 萬一不是呢?


 陸縉需要驗證,而眼下就有一個恰到好處的機會。


 眼見不一定為實,身體卻騙不了人。


 他十分熟悉妻子,妻妹又中了藥,百般的婉轉相求。


 他只要試一次,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陸縉不動聲色,將江晚吟放下,擱到紅木圈椅上,轉頭吩咐身旁的女使道:“你們出去迎一迎大夫,他是外頭來的,不識路。”


 大夫便是不識路,門前也有接引的門子,何須她們兩個女使去迎?


 晴翠略有一絲疑惑,正欲問出聲,陸縉身旁的女使卻懂了陸縉的意思,連忙答應了一聲:“公子放心,奴婢這就去。”


 說罷,便拉著尚且懵懂的晴翠便往外走。


 紅木門被輕輕掩上,晴翠眼睜睜看著簾子拉上,愈發覺得不對:“大夫是該迎的,但小娘子的藥尚且未解,我們出來了她該如何是好?不成,至少得留一個,我得回去。”


 晴翠急匆匆地便要往回折返,她身旁的女使卻拽住了她不讓她走。


 “公子既然在,自然是能解的,你操什麼心,快些走。”那女使壓低了聲音。


 “姐姐這是何意?”晴翠一時沒明白,略一思索之後恍然大悟,她們都走了,大夫又沒來,那房間裡不是隻剩下小娘子和郎君了。


 “可小娘子根本不清醒……他們怎麼能……”晴翠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