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在野 作品

413.自由 我想把自由還給你……

古典的陸家莊園,最高處的屋頂有個尖塔,裡面的僕人像是掀開石頭後四散而出的蟲子一樣奔跑, 而陸家的尖塔清脆到像巧克力一樣一掰就斷。

    “我……”廖湘霖說不出自己是中了什麼精神汙染還是本能,她突然想起了陸鳶,劉瑜的女兒應該還在陸家。

    陸家是第一個倒塌的,那她受傷了嗎?

    廖湘霖想到了跟劉瑜很相似的一張臉,想到兩人在畫室相遇,想到她們對自己微笑,想到她們一樣的才能,畫畫都很好,散發著一股獨特的瘋狂。

    不知道為什麼,死去的劉瑜好像活過來了,反覆讓廖湘霖想起,並不是什麼大事兒,都是一些生活的小細節。

    現在這些細節匯聚在一起吶喊著,提示廖湘霖劉瑜曾經是個活人。

    劉瑜真的活過,她留下一個女兒。

    “我、我去找個人。”廖湘霖說出這句話。

    表姐覺得她昏頭了,大吼:“那是陸家!”

    她的話語中已經包含一切,所有人都知道陸家意味著什麼,她可能是在說,不論發生什麼,跟她們都沒關係。

    又或者說,可能發生了什麼,但那是陸家女人既定的命運。

    跟陸家人相比,你算什麼呢,你連葬禮都沒資格參加。

    就在她們拉扯時,遠處又傳來轟的一聲,不知道是哪兒又塌了,好像是一場奏樂裡的鼓聲,在催促著廖湘霖。

    所有人在這股力量面前都很渺小,尤其是柔弱的自然人。

    極端的變故下不適合發呆,廖湘霖突然變得很果斷,可能意識到自己要做什麼了,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就去看看。”她隨口敷衍著,逆著人流而去。

    表姐想要拉住她,但廖湘霖的手像是魚一樣滑走,眨眼間淹沒在混亂的人群中,她什麼都沒拉住,反而被憤怒的人群推開。

    廖湘霖前進非常困難,要撥開層層人群向前,而在她奔跑時四周的一切都在倒塌,身邊有人已經死了。

    她是在死亡之中逆行,可她的步伐卻越發堅定,一步步向前。

    廖湘霖的頭腦變得更加簡單了,一夜之間重新變得年輕,想到之前劉瑜也拉著她奔跑,沒有任何目的地。

    奔跑對於劉瑜來說都是奢侈,因為貴族的禮儀要求她不能做這樣無禮的舉動,她只有來自己家才能喘口氣,終於避開了那些腐朽的規則,所以她們有時候只傻乎乎做奔跑這一件事而已。

    劉瑜的體力比廖湘霖好太多了,有時候廖湘霖跑不動,是劉瑜回頭拉自己一把。

    現在劉瑜的手彷彿還在拉著她,幫她推開稠密的人群向前跑去,哪怕多跑一米。

    廖湘霖乾淨的連衣裙變髒了,鞋子早就跑丟,腳步竟然沒停下,她沒想過自己這個舉動確切的意義,是要去拯救陸鳶嗎?

    萬一陸鳶已經死了,那她是在送死。

    萬一這就是陸鳶造成的……廖湘霖想著這個可能,她是劉瑜的朋友,哪怕沒有明說,哪怕廖湘霖一直在迴避,大概也能猜到劉瑜意味著什麼。

    她在奔跑時想到答案,她不是去拯救劉瑜的女兒,而是想去見證。

    劉瑜死亡的時候陸家不肯讓她參加葬禮,所以她什麼都沒見到。

    那麼現在呢?不論結局到底是什麼,哪怕只是迎來自己愚蠢的死亡,廖湘霖都想去見證,她想親眼看看這個世界,而不是其他人的轉述。

    周圍的人越來越少,因為距離避難所更遠,而距離陸家更近。

    大家都趨利避害,這裡是危機的源頭。

    廖湘霖看見陸家玻璃窗炸開,磚塊兒一片片剝落,她有點震驚,彷彿跑到的不是陸家莊園,而是跑到了火山腳下。

    積蓄多年的憤怒一旦爆發便勢不可擋,而那股力量還未停止,還在逐步下壓。

    廖湘霖相當於在一個極速墜落的石頭上,因為失重,還沒站穩就再次跌倒,然後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她在坍塌的舊世界面前如此渺小,就如她所想的,自己在見證陸家的倒塌,花園中的噴泉,高聳的拱門,房子的尖塔,漂亮的植物園,還有建築物上面雕刻的複雜優美的圖形,這些都像倒塌的多米諾骨牌一樣毀滅。

    劉瑜曾經對自己吐槽,你不覺得陸家好土嗎?

    廖湘霖愣了下,劉瑜吐了下舌頭,真的好土啊。

    廖湘霖剛開始不敢,後來跟著劉瑜一起吐槽,於是她們一起竊笑,陸家不是難看,就是單純的老土,好過時的裝潢,只有一個目的,讓人覺得權威和昂貴。

    現在那些東西統統變得粉碎,廖湘霖不知道劉瑜在場會怎麼想,大概也不會鼓掌,只會打個哈欠說無聊。

    劉瑜對於陸家毫無興趣,不論是繁榮還是毀滅,一個眼神都不想多給。

    崩裂的玻璃碎片擦過她的身體,廖湘霖的手臂和大腿被扎中,疼痛襲擊了她,這次廖湘霖徹底站不起來了。

    然而她還在見證,甚至不敢眨眼,她在倒塌的房屋中看到了一個影子。

    廢墟中,年輕的女孩兒穿著吊帶睡衣,由於全身都被鮮血染紅,導致她彷彿在睡衣之外,穿了一件鮮紅的外套。她的長髮溼噠噠的,像是人魚一樣,髮尾流淌著黏稠的鮮血。

    她就像是行走的災難源頭,所過之處都是毀滅。

    她的雙眼那麼銳利,五官那麼眼熟,廖湘霖看到的瞬間想起了劉瑜,於是脫口而出:“年年!”

    行走在廢墟中的女孩兒停下腳步,朝著聲源投來一瞥。

    廖湘霖心跳加速到好像要爆炸,她突然想起了劉瑜曾經跟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如果我有女兒,她要叫年年。”

    “為什麼?”

    “因為年年有瑜啊。”

    “你也好土哦。”

    廖湘霖和劉瑜一起笑,年年沒法直接當大名,所以最後這個女孩兒叫陸鳶,但廖湘霖一直記得劉瑜給她取名年年的瞬間。

    年年有瑜!

    好土啊,但是劉瑜很喜歡,廖湘霖喊她的時候就像是在喊自己的朋友,她喊著的就是劉瑜。

    那個意外身亡,自己最後一面都沒見過的劉瑜。

    年年停下腳步,她沒有穿鞋,雙腳被磨損得都是血汙,像是個剛剛出生的惡魔,廖湘霖是她出生後看到的第一個人類。

    年年歪著頭,她身上是陸堯的血,父親的血,炙熱的鮮血悶在她身上,彷彿穿了一件過於厚重的外套。

    殺人比想象中的容易,最初她還拿著刀,後來發現刀鋒只是一個工具,她只是抬起手就能殺人。

    年年觀察著自己的雙手,十根手指上裹著血痂,這樣一雙手竟然這麼強大,母親也曾擁有,但被人剝奪了。

    剛剛殺完人之後的餘韻還在身上流動,讓她有些控制不住得亢奮,甚至想要毀滅全世界。

    她有逆反心理,劉瑜因為全人類存亡而死,而她覺得這個所謂的偉大事業便是殺死母親的另一個兇手。

    復仇這趟旅途沒有終點,復仇者殺死一個又一個人,直接的劊子手,幫兇,旁觀者,最後是全世界。

    殺死劉瑜的,殺死莊臨的,她還記得那份復仇者名單。

    齊老師肯定是選錯人了,像她這種瘋子,交付了拯救世界的責任,最後就是全人類一起死亡。

    她這時看到廖湘霖心中一片麻木,心中毫無波動,簡直是在看另一個世界的人。

    那個跌倒的女人爬起來,脆弱到一點異能都沒有的女人,被吸引到這裡有可能是劉瑜曾經給她種下了種子,廖湘霖該不會是被精神汙染了吧?

    年年覺得她有點可憐,彷彿在看一個工具人,被上了發條無法停下。

    但廖湘霖還在跑,她瘸著一條腿一定要跑來,哪怕猜到了劉年年就是神國墜落的真兇。

    咔嚓咔嚓的轟鳴聲幾乎讓人失去理智,廖湘霖摔倒又爬起,這不怪她,現在的危機程度超過了她的理解範圍。

    下方的能源供給管道失靈,防禦牆全部摧毀,懸浮在神國下方的第一軍區緊急避險,像一艘飛船一樣試圖逃離神國的陰影。

    速度不夠快,第一軍區的土地撞上了神國的一角,巨大的威力撕裂了第一軍區的防禦牆。

    高速摩擦帶起了火光,神國如同裹著一層火焰,像是隕石一樣落下。

    第一軍區的使命是為了保護神國,如今卻要千方百計逃離神國,守衛者紛紛出逃,在蘇何看來是一場盛大的表演。

    不一定要有效,只是很有趣。

    蘇何從攝像頭觀看這一切,這麼多年的願望被其他人滿足了,那種感覺很微妙。

    異能者下餃子一樣跳離第一軍區,他們在任何時刻都比神國人更擅長活下去,倒黴的是神國本土人類。

    不過在這個時候,大概沒人會在意那些生活驕奢淫逸的有錢人了,金錢霎時間失去了能量,沒人願意去浪費自己的生命拯救。

    而神國快速墜落,壓倒下方的第一軍區,這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次人為事故,墜落之後將產生難以預估的衝擊力。

    第二區的人類進入了地下避難所,避難所的強度是否能夠抵禦降落的勢能,附近的區域是否能夠承受餘威?

    就像把一顆石子投入水中,蕩起的漣漪都可以要人命。

    劉年年不在乎,她也不想思考,她冷眼旁觀一切,人類親手釋放了惡魔。

    突然,她落入一個溫柔的懷抱,廖湘霖抱住她,力氣不大卻很溫暖,跟母親的懷抱一模一樣。

    “年年。”廖湘霖輕聲說。

    她還以為廖湘霖會說很多話,可能像陸堯一樣說我要保護你,或者讓她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