鈍書生 作品

20、族譜





崔淨空則被以“晦氣”“剋死親爹”的理由拒之門外,還好靈撫寺裡的和尚下山把他帶回廟裡,指不定崔淨空早要被餓死在家裡了。




可崔澤寄人籬下的日子同樣算不上好過,老宅強行把本該歸屬他的房地霸佔了,十六歲早早出來謀生,定期上交所掙不多的銀錢,後來便想索性主動從族譜除名,自此同老宅再無瓜葛。




然而本朝嚴查戶籍人口,想要另立門戶,必須拿著證明身份的牙牌去官府登記,額外還要再納一筆錢,否則一旦被發現便按律處置。老宅裡所有人的牙牌都被攥在崔大伯手裡,他去要,對方不給,除非湊夠五兩銀子來抵。




若要官府補辦,其一程序繁多,府道里沒有關係幾年都很難活絡下來;其二要至少兩位證明其身份的親屬牙牌,湊不齊全。




這五兩無異於一個天文數字,崔澤只得求到劉桂蘭那裡,劉桂蘭懂他這些年的苦,可當時族裡老一輩剛走,她初掌家,很多事都手生,找個底朝天也不知道她男人到底把崔澤那塊藏哪兒了,連床底下都掃過,崔大伯死活就是不說。




無奈,崔澤慢慢攢錢,還暫時不能和他們撕破臉皮。他既然早晚要脫離崔家,自然不會再多此一舉,添上馮玉貞的名字。




看今天的情形,顯然崔澤對此有所隱瞞——畢竟是一個歲數不小的貧苦獵戶,再負債累累,更不可能討上媳婦了,或許他想著以後合適的時機再跟馮玉貞坦白,但怨誰呢?只這麼短短半年不到,就英年早逝了。




“和貞娘成親的時候,他省吃儉用已經還了一半多,眼看著馬上就……剛剛我故意不說,澤哥兒埋在祖墳裡,怕讓你四叔那種渾人知道他想除名,指不定今晚就刨墳去。”




“崔家人心不齊……”劉桂蘭長吁一聲,面容一下蒼老許多:“是我對不住他們小兩口,沒臉見人,空哥兒替我去跟她說說吧,至少叫她心裡好受些。”




她抬腳要走,卻意外瞅見崔淨空的神情竟然有些陰森,再要去看,青年已恢復了平常的淡然。




崔淨空再進去,馮玉貞側躺在床上,兩眼不錯開地盯著一處,眼神是木的,一隻手裡捏著那個被他丟開的木簪子,好像就要這樣睜眼到天明。




他把身後的被子扯出來,蓋在她身上,卻顯得人更瘦小,他聽見馮玉貞喃喃:“為什麼不往上寫我呢?”




是真的忘了,還是也覺得沒必要?抑或是覺得她不夠體面,帶不出手?




她很努力不要猜忌亡夫,卻不可避免心折下去,猶如白雪下的一點汙泥,又或是端著的碗突然迸裂,捧著暖手的溫水霎時間變得滾燙,燙得她全身都裂開了幾條縫。




縱使日復一日地遭受折磨,可和崔澤那段時光支著她,苦的時候還能回甘,於是能夠再堅持下去。可如今她唯一的糖也不確定是不是摻進了毒,只想到有這個可能,她就覺得天昏地暗,天地之間再沒有一處地界可供她容身。




已死之人的事,總不能追到地府裡問,沒有誰能回答她。




崔淨空拖著椅子坐在她面前,從她手裡將木簪子拿出來,道:“也許……他是覺得時機未到。”




“是了,怪我肚子不爭氣,”她似乎總算尋到一絲指望,語速都快了:“倘若我能懷上孩子,澤哥兒肯定要給我添上的。”




有意不去細想,越刻意破綻越多,她不受控回溯起紅綢遍佈的廳堂,高堂兩側崔大伯和大伯母分別落座,崔澤牽著她走近,那本夢魘似的族譜就攤在桌上,泛黃的紙張四四方方地擺在那兒。




這回哪怕是騙也騙不過去了。村裡哪有那麼大的規矩,必須有孕才能上族譜,又不是什麼高門貴戶。鄉野淳樸,懷不上就懷不上,從親戚家裡抱一個養,並不是多稀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