鈍書生 作品

2、舊事





仙師拿起那些瓶瓶罐罐,手臂一揮朝半空撒去,這些不知道什麼東西磨成的粉末便落在眾人身上,法事便在瀰漫著灰色、青色的粉塵裡結束了。




四名崔氏小輩抬起棺槨,送葬親屬跟在其後,幾人揮手撒下大把大把白紙錢,猶如飛雪滿天飄蕩。




烏泱泱的人群便在吹吹打打聲裡走向崔氏的祖墳。




此地風俗如此,夫妻一方出殯,另一方宜迴避,恐哀毀過人,剩下那個也一時想不開跟著去了。




馮玉貞目送他們身影遠去,她扶著門檻,伸長頸子,直到再望不見,那條不靈便的腿站地發麻,眼睛也澀地發疼。




她想,倘若“醒”的再早些,能攔下崔澤的死期該有多好。




老夫少妻成婚半年間,崔澤一向遷就、體貼她,這是她短暫一生裡嚐到的極少的、屬於自己的甜頭。




可惜,終究是有緣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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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眾人回來已臨近夜裡二更,馮玉貞同幾個婆子提前燉了一大鍋白菜疙瘩湯暖身。




村裡冬天更沒什麼珍饈可言,倒幾滴豬油進去就算得上美味了,光瞧著湯裡冒出的熱氣就暖和。




男人們尋個地方蹲下,呼嚕呼嚕三口舔光碗。女眷則不緊不慢聚在屋裡,村裡不講究那麼多,一邊吃,有人不經意提起:“貞娘,你之後什麼打算?”




說話的這位婦人姓李,李大娘和崔澤父母——崔三郎夫婦都在世那會兒住的近,彼此鄰里和睦,關係要好,此番也是為以前的人情忙前忙後。為人沒什麼壞心眼,獨有嘴碎的毛病。




她沒有讓馮玉貞回答的意思,很快就提到更要緊的關鍵:“七八年了,我這還是頭一回看見崔二。回來的時候我再一瞅就沒影了,還以為是在做夢,問了別人才知道沒看錯。




可不怪我嚇唬你,你那個秀才公小叔子身上,多少邪乎著呢。”




見從碗裡探出來好幾雙好奇的眼睛,多是不清楚陳年舊事的新媳婦,李大娘更有動力,接著往下說:




“他啊,月份不足就急著從肚子裡掙出來,前腳被抱出去,後腳親孃就嚥了氣。




五六歲的娃娃都滿地跑,崔二一個字都蹦不出來,當時鄰里都懷疑他是個痴傻的。




後來出了點事,崔三郎領他去山上廟裡尋高僧,過了兩天,只聽說兩個人半夜滾下山,回來的就只有一個小孩,還有崔三郎已經涼透的屍體了……”




“好了,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有什麼意思?三郎的事還能怪小孩身上了?”




見她越發起勁,劉桂蘭及時出口打斷:“時候也不早了,這幾天大夥都操累不少,早點歇了吧。”




李大娘也只能止住話頭,人們的頭又埋進了碗裡。




劉桂蘭瞧馮玉貞臉色很差,捧著碗僵在那兒出神,以為她是這番危言聳聽給嚇住了,動手拄了拄她:“吃完了?先到外面收拾去。”




馮玉貞抿唇,應了一聲,知道這是讓她出去透口氣。




把空碗放在灶臺處,還是心事重重。關於崔淨空離奇曲折的身世,恐怕除了崔淨空本人,沒人比她更清楚,正因此,她才對這個人的恐懼根深蒂固。




崔淨空,幼年喪父喪母,五歲起由在黔山上的靈撫寺收養,長到十歲卻突然被趕出去自謀生路,啃了兩年的野草樹皮,艱難存活下來,偶有一日撞了大運,被新來此地的教書先生收留。




這些不算體面的前塵舊事知道的人甚少,現在村裡人只曉得“秀才公崔二”之類的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