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八千 作品

第308章 衰微的神明3



第三百零八章




晉江獨家發表/禁止一切盜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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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也會說謊嗎?”




時淺渡看著眼前面容冷清矜貴的男人, 懶洋洋地挑起了唇角。




拇指輕輕掃過祂臉頰上的泥漬,露出無暇的皮膚。




她就是故意拆穿這人的。




可神明的神色依然不改,眼神也沒有一絲躲閃。




好像從未被人拆穿過什麼。




他語調平平地開口, 嗓音裡也沒有半分端倪:“時間很晚了,你們這個時候需要休息, 安心睡吧,我一直都在。”




但或許……




祂想, 明早祂就已經不再了。




永遠地, 消失在世界上。




祂又說謊了。




千年時間裡,第一次說謊。




看在祂就要消亡的份上, 祂的子民應該會原諒祂的謊言吧。




又或者, 睡醒之後,乾脆把今晚的一切,都當做一場夢境好了。




當做祂……從來就不曾存在於世間。




時淺渡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男人會這麼包容?




不懷疑她的身份,不奇怪她的所作所為?




只是因為祂是神明,而她是人類、是子民嗎?




還是因為神明早已看穿一切?




又或者是,無論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混蛋,都會被他這樣對待嗎?




“你,對所有人都這麼好嗎?”




“這麼好?”




神明的眉頭輕微斂起一點兒, 也不知是對她的話不贊同,還是對此感到不解。




祂淡淡地說:“這是我應該做的。”




“……”




好吧,看來祂是一視同仁地對所有人都給予無限耐心和包容。




這麼活過千年之久, 想想就……很累啊。




時淺渡的目光掃過男人身上的傷。




她聳聳肩膀:“相比起我來說,你傷得很重,才應該好好休息吧。”




神明說:“我不需要睡眠。”




“不用睡覺?”




時淺渡下意識地挑起眉頭。




那過去那麼多年, 就每天晚上自處,等待著第一天信徒到來?




然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再也等不來一個人?




真是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慘。




祂沒有回話。




身為神明,不會睏倦。




不過這不代表祂睡不著,只是不需要而已。




偶爾耗費了神力,覺得疲憊時,也會閉目小憩一陣。




沉默片刻,祂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又閉上了薄唇。




淡金色的眼珠轉動,掃向神廟正門的方向。




祂忽然抬起剛剛被包紮好的手掌,摸了摸時淺渡還有些溼潤的頭髮。




動作很輕柔,帶著不太顯眼的安撫意味。




“你既然知曉我的身份,那應該知道我與你們是不同的。”祂冷清的聲音變得柔軟了一點兒,“我去外面待一會兒,你休息吧,不用覺得不自在。”




男人似乎是怕她不喜歡跟陌生男子共處一室,不敢睡覺。




祂起身,身上寬鬆的疊裳柔順地滑落,隱隱約約地襯出肌理分明的線條。




目光在時淺渡身上注視了半晌,收回視線。




祂從旁取來了之前落在地上的、時淺渡的黑色長刀,放在她的身邊。




接著轉身離開了。




走到殿前時,祂又駐足下來。




修長的手指合攏,撫了撫手掌上的紗布。




乾燥的,溫暖的。




還有淡淡的草藥氣味,很好聞。




千年了。




身為神明,總是在漫漫長夜中獨自一人度過,等著第一日有信徒向祂祈禱。




這還是第一次,收到子民的關懷,與子民交流,在晚上……




有子民與他一起。




真另人開心啊。




跟從前聽到無數信徒向祂祈禱一樣,讓祂開心。




祂張開了手指。




紗布自動解開,無聲地散落。




祂本想以神力將人類的東西碾碎消散,但又有些捨不得。




祂從來沒想過證明什麼,只有這時,祂突然想……如果自己就在今晚消失了,這世間,沒有任何一樣東西能證明祂真實存在過。




除了這麼一塊兒白布。




祂把那塊沾了藥粉的紗布疊起來,想放在了滿是灰塵的祭臺裡。




然而沉默半晌,手指還是一碾。




白色的紗布在他的掌心化作飛沫,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果她發現這塊東西,會記得今晚不是夢境的吧。




祂消失了,卻留下這個,只會給她徒增煩惱。




那隻漂亮的手掌上,傷口依然清晰可見,甚至有的地方還在滲出血絲,顯然人類的藥物對祂來說沒有什麼效果,就連止血都做不到。




祂把手上的傷口撕裂了一點兒,臉頰微微抽動。




血液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條直線,隔絕開了前後。




殷紅的液體落在神廟的地面上,金光一閃,便融進去消失不見了。




成了一堵無形的屏障,完全掩蓋了人類的氣息。




祂的力量不如河神,救不了所有子民的性命。




但近在眼前的,還是可以盡微薄之力。




神明從破落的神廟門口走到庭院中。




抬眼就能看到,河神曲澤站在一個眼見著就要破碎倒塌的石柱上。




曲澤見祂出來,腳上故意一用力,那矮矮的柱子便碎裂成一地,發出隆隆的聲響。




他揚起唇角,笑道:“沒想到你虛弱成這樣,還能逃回自己的老窩來。”




說完這話,他皺了皺鼻子,眉頭擰起。




“唔,你身上一股人類的氣息,真是讓我難受,不過也是,你被人類拎著丟進我家了嘛!還是說……”他的話鋒一轉,眼底透出張狂的戾氣,“你把你救了的那個人類女人,帶到這破廟裡了?”




神明蹙了蹙眉頭。




沒有動作,臉上卻透出一絲防備。




祂已經把那段紗布丟掉了,竟然還是被河神發現了端倪。




河神的神力已經強悍到那種程度了麼,即便是想辦法掩蓋氣息,還是能被他發現?




“你來我這裡做什麼?”




曲澤歪著頭,呆呆地看了祂幾秒。




接著大聲“哈”了一下。




“你是怎麼做到大難臨頭了還跟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面無表情的?”他雙臂抱胸,繞著神明轉了一圈,嘴上“嘖嘖”不停,“是你的性格真就這麼無趣,還是你不知道……那些被人遺忘的神明,都是個什麼結果?”




“知道又怎樣。”




神明話語淡淡,已經做好消亡的準備。




不就是消失或被其他神明吞噬嗎?




曲澤發現了虛弱的他,肯定不會白白讓他溜走。




所以他才會覺得,自己可能活不過今晚。




遠處,長河波濤洶湧,大部分人類趁著雨停,回到村落中疲倦地小憩一會兒,零星幾人站在粗糙簡陋的瞭望臺上,隨時關注著河水的動向。




一旦有波浪四起的動向,就立刻敲響銅鑼,叫醒入眠的人們。




眼前,河神曲澤神力膨脹,若此時此刻想對祂動手,是輕而易舉的事。




祂能做的,就是最後一次為子民們爭取時間,僅此而已。




但如果曲澤沒有立刻動手……




他或許可以用些別的方法,讓自己重新獲得信徒。




“我一天站在這裡,便會佑護子民一天。”他掀起薄薄的眼皮,直視曲澤,“除非我就此消亡,腳下的神殿也不復存在。”




“噢,那些人把你當成異端、當成祭品丟到河裡,他們想讓你死,你還想要保護他們?真是個……處處為人類著想的了不起的神明啊,”




曲澤大笑出聲,那句“了不起”顯然不是誇讚。




眼前這個神力枯竭的地方神,勾起了他的興趣。




或者說,勾起了他的某種惡趣味。




看似淡定冷漠的地方神明……




如果你眼睜睜看著你的子民一個個因為洪水而死,又會是什麼表情呢?




還能保持這樣的淡定嗎?




他本來打算就此吞噬這個無用的地方神來著。




但他突然改變主意了。




他要讓這個傢伙親眼看到大水漫過腳下的縣城。




他要……用大水徹底沖垮這座神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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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淺渡的拇指一直在刀柄上反覆地撫摸。




一旦她發現河神妄圖動手,她就能第一時間出現在外面。




不過她沒等到曲澤動手,反而見到他很快就離開了。




而有著一頭柔順金髮的高貴神明站在荒涼的庭院中,腳踩長滿青苔的地磚。




祂仰頭,看著空中的那輪明月。




月光灑下,落在淡金色的眼眸裡,使得原本冷清的眸子像是盛了水。




一連數日,陰雨綿綿,天空中霧濛濛的。




已經很多天沒能見到這樣的明月了。




祂這幾天一直以為河水決堤跟往年一樣,只是自然現象,只要祂稍稍幫忙,就能順利幫人們爭取時間、加固堤壩,度過難關。




只要過了雨季,河水就會平靜下來,不再喧騰。




但祂沒想到的是,河神甦醒了。




河神還從人類的信仰中,獲取了無盡的神力。




更沒想到的是,這位河神,竟然想用給人類帶來災難的方式,來持續獲取神力。




這已經不是他消耗自身就能庇佑子民的了。




如果祂就這樣消逝了,日後受災受難的,何止腳下這一個縣城?




恐怕沿河數百里之長的十餘個縣城,都會受到災難。




如果想救更多的子民,祂需要神力,祂需要人類的信仰。




可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開始重新信仰祂。




除非就像河神說的那樣,面對災難與死亡,讓人們看到祂擁有保護人類的力量。




而且是在祂不以真身現世的情況下。




神明有些迷茫了。




祂一動不動地站在庭院中,好似一尊雕塑。




心中思緒萬千,不忍心做出決斷。




過了好長一會兒,祂轉身回到神廟殿中。




目光掃過閉目養神的時淺渡。




祂知道祂的子民沒有睡著,可能還聽見了外面的一切對話。




“如果,一部分人的死,會換取更多人活下來,你會怎麼選?”




時淺渡雙臂抱著長刀,刀柄搭在肩膀上。




她掀起眼皮,唇角翹了翹:“我們沒準想到一起去了。”




“……”




神明站在一旁,一直平靜無波的臉上流露出不忍。




垂在身側的手指緩緩攥緊。




身為神明,祂橫跨千年時光,一次都沒有興起過這樣的念頭。




除去人類本身無可避免、不可逆的生老病死,祂總是盡力保全所有子民。




祂那麼平等地幫助、保護每一個人。




在說出“一部分人的死”這幾個字的時候,心中抑制不住地刺痛。




“你在內疚?”




時淺渡手握長刀躥了起來。




她似笑非笑的看著男人,一步步逼近了祂。




而神明坦然地與她對視,不躲閃,不避讓。




也不言不語。




就那樣沉靜地看著她,漂亮的眼眸裡染著淡淡的悽清。




時淺渡的手指點在祂的肩膀上,稍微用上些力氣。




當然,她的“一些”力氣,對於普通人來說已經是很大勁兒了。




她恨鐵不成鋼地開口:“首先,你要知道,不是你拋棄了他們,而是他們得到了想要的富足生活之後,就拋棄了你!”




這語氣稱不上尊敬,說出的話也過於的直白了。




“你,才是被拋棄掉的那個!”




“……”




神明的臉色變得蒼白了一點兒,哪怕只是一瞬,也被她察覺了。




祂的薄唇抿住,跨越千古的平靜淡金色眼中多了一絲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