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77章 或輕於鴻毛

孫孝哲道:“我派人去剁了他。”

他殺心甚是強烈,除了因為王忠嗣的威望讓安祿山十分忌憚之外,也因他與王忠嗣有很深的過節。天寶元年,王忠嗣北伐突厥,孫孝哲的父親便是死在那一戰當中,後來,安祿山想在雄武城截留王忠嗣的士卒,孫孝哲便是那時留在了安祿山軍中。

此番,安祿山派孫孝哲到長安獻俘,也與此有關。

吉溫道:“不急,孫將軍你想,王忠嗣哪怕還活著,在世人眼中他就是死了,作為將領、官員,他已經被你殺了。”

“不,他詐死,因為察覺到了危險。”孫孝哲道:“他是最可怕的野獸,躲過我們的攻擊必然會報復我們,我們一定不能猶豫,要狠,咬住他的脖子就得一口咬斷。”

“昭應縣城離華清宮很近,再動武很危險。”

孫孝哲卻有一種被人盯上的直覺,招過人吩咐道:“你去告訴阿臘多,轉移到別的地方藏,那顆假人頭埋了……”

阿臘多便是他派去刺殺王忠嗣的隊伍首領,為了扮成南詔人已準備了很久。

吉溫聽到人頭之事,計上心來,道:“我有辦法,不如將那個人頭懸掛起來,寫上王忠嗣之首級,做成南詔蠻夷耀武揚威的樣子。可旁人一看,那頭顱是假的,便知王忠嗣詐死,那是欺君大罪。”

“有用嗎?”

“有用。”吉溫擅於刑名,對孫孝哲動不動就要殺人的做法不甚認可,道:“欺君是一柄更鋒利的刀,這次不用孫將軍動手,王忠嗣已死定了。”

兩人商議過後,當即派人去掛人頭,再增派人手往昭應縣打探。

孫孝哲不忘囑咐手下觀察好地勢,做兩手準備,倘若王忠嗣還有別的手段,大不了就直接殺了。吉溫在旁聽了,猶在說“不必”。

然而,待到下午,卻接連有不好的消息傳了回來。

“將軍,阿臘多他們被找到了。”

“什麼意思?”

“他們的藏身地沒有人,地上留著血跡,應該是被官兵發現了。”

“王忠嗣!”孫孝哲倏然變色,怒道:“一定是王忠嗣,我們落入他的陷阱了!”

他其實非常忌憚王忠嗣,也就是趁現在王忠嗣病重,才敢動手殺人,可一旦沒殺成,他也很害怕後果。

吉溫連忙安撫這樣貌兇惡的突厥人,道:“不要緊,我們做了萬全準備。將軍的人手皆是硬骨頭,不會輕易招供。”

孫孝哲道:“伱不久前還與我說,再硬的骨頭到你手裡,也會變軟。”

“可是……如我這般擅刑訊者,不常見。”

吉溫話音方落,有兵士匆匆趕到院中,道:“將軍,有要事。太子奉旨追查要案,派人來請將軍與吉大夫到驪山問話。”

“到驪山?怎會如此?”吉溫大為驚詫,“聖人如何能變了態度,忽然這般相信東宮?”

“因為他說的是實話。”孫孝哲道:“就是我派人殺的王忠嗣,被人撞見了,聖人當然會相信。”

吉溫急得團團踱步,喃喃道:“如此一來,可就被動了,太子與王忠嗣這次只怕要對我們下手啊。”

“慌什麼?”孫孝哲豁得出去得多,道:“與他們拼了!”

~~

次日,晨曦一點點鋪在美麗的驪山上,御湯九龍殿內光影朦朧。

趁著黎明時無人注意,年初時被李林甫遙拜過的漢白玉像又被請了出來,披上了淡黃色的綢袍,擺在御榻上。

它完全是依照聖人模樣雕刻出來的,隔著屏風看去,彷彿是聖人還坐在那。

楊玉環則在屏風另一邊排著了戲,絲竹聲傳得很遠。

如此,華清宮中絕大多數人都以為聖人正在御湯九龍殿與貴妃聽曲。

而上午時分,李隆基已在陳玄禮、高力士等人的護衛下,悄悄登上了西繡嶺上的降聖觀。

從這裡放眼望去,能看到山下的華清宮,以及更遠處的昭應縣城。只是隔得太遠,人都如螻蟻一般渺小。

“陛下,臣有一物獻上。”

薛白上前兩步,雙手呈上一個筒狀的器物。

李隆基回頭瞥了一眼,道:“朕知這是何物,名曰‘千里鏡’,在南詔一戰中起了大用。”

“臣惶恐,臣早該呈獻陛下,只因戰事緊迫,又唯恐事先洩露,只好先行藏拙。如今做了改良,方敢在陛下面前獻忠。”

“廢話少說,拿來吧。”

李隆基隨手接過那千里鏡,陳玄禮、高力士等人也是人手一個,放到眼前一看,大感稀奇。

如此,望仙橋對面發生著什麼事,他們也能大概看清了。

很遺憾,聖人今日也許將於此再一次看到他的兒子殺入宮中。

不多時,果然見到李亨在十餘護衛的保護下從十王宅出來,走向了華清宮外的講武殿。講武殿是議事之所,聖人駐蹕驪山時,許多事朝臣們都是先在那裡商議好,再入宮稟奏。

千里鏡中看不到李亨的表情,卻能看出他離開十王宅後的振奮,頗有太子的威嚴之氣,全然不同於往日在李隆基面前畏首畏尾的恭謹姿態。

這讓李隆基覺得這種窺視很新奇,因此,當高力士問他是否先到降聖觀稍歇一會時,他搖了搖頭,非要繼續看著。倒像是一個剛得了新玩具的老小孩。

過了一會兒,有人押著一隊俘虜遠遠而來。

“聖人,那便是昨日郭千里、鮮于昊捉拿到的南詔蠻夷了。”高力士小聲稟道。

李隆基問道:“前兩日尚稱追失了蹤跡,如何又捉到了?”

面對這問題,旁人皆言不知。

薛白見無人能答,遂道:“臣以為,該是王忠嗣詐死的同時暗中派斥候盯著,尋到了這些兇徒的落腳處。邊軍斥候,終究與禁軍不同。”

他這句話卻又引出一個問題,若說王忠嗣詐死是為了尊奉李亨,那該是自己派人刺殺自己,演一場戲才對。而若照薛白此時所言,那是誰派人刺殺了王忠嗣?

李隆基隱約意識到,薛白只怕是繞著彎地在進言。

但此時人都已經登上西繡嶺看著了,要拒絕這種進言也晚了。

他手中的千里鏡稍稍一移,落在遠處一個人身上。那人正走在押送俘虜的隊伍中,身材高大,在大夏天還披著一件鬥襏,蓋著半張臉。

看身形,像是王忠嗣。

李隆基沉著臉,對太子與王忠嗣這等悄悄會面的行為,深感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