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49章 靈關道



            孟獲城。

此城據說是三國時孟獲率部修建的隘口,如今是彝部的地盤。

說是城,其實只有一道石門,不高,旁邊的山包上建了一座烽火臺,已廢棄了多年。過了石門,南面又是一片高原大草甸,在高聳的雪山之下綠草茵茵,形成獨特的風景。

這日,一個彝部孩童正在放羊,登高望遠,見北面有十人策馬趕來。

“小娃兒。”一個彝部大漢披著鳥羽製成的衣裳,上前用彝語問道:“讓你們的首領來迎接,吐蕃公主來了。”

放羊的孩童於是偏過頭,以一臉疑惑的表情看著他。

彝部大漢從懷裡拿出一塊青稞饢丟了過去,又道:“沒聽到嗎?把你們的首領喊來。”

孩童撿起青稞饢拍了拍塞進懷裡,趕著羊群過了孟獲城的城門,在前領著路。他時不時回過頭,好奇地看向隊伍中那個身形嬌小的女子,似乎對這吐蕃公主十分好奇。

原來他就是給彝部首領放羊的,一路回到草甸中的氈布大帳,與首領阿布都稟報道:“又有吐蕃公主來了。”

“又來?”

阿布都十分疑惑,親自趕到帳外,見了那十幾人簇擁著一個少女,愈發懷疑,當即下令調集部民,把這一隊人包圍了起來。

“這是做什麼?”

“我看你們是假的吐蕃公主。”阿布都道:“因為真的公主兩天前已經從這裡過去了。”

娜蘭貞策馬上前,道:“我才是公主,吐蕃贊普的長女。”

她在大渡河隨著船被衝到了下游的灘塗,遇到了小堡部的彝民,又收攏了一些潰兵,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是趕到了此處。

阿布卻道:“公主可不會只有這幾個護衛,我前兩天見到的那位,才有贊普長女的氣派。那些護衛騎兵,個個彪悍……”

娜蘭貞忽然打斷道:“他們往何處去了?”

阿布都道:“當然是護送公主到南詔聯姻。”

“那是唐軍假扮的。”

娜蘭貞一直以來的懷疑終於在此時得到了確定,那支唐軍竟真的如此大膽,她加大了聲音,道:“他們要沿著靈關道南下去奇襲南詔。”

阿布都愣了愣,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嘴又無話可說,只用一副“反正我不信”的眼神看著她。

娜蘭貞遂拿出一個卷軸,展開,道:“這是贊普的詔書,可以證明我的身份。”

不等阿布都反應,她已接連下了各道命令。

“唐軍正假扮成吐蕃人南下,我必須在他們之前趕到大涼山,給我安排馬匹與嚮導……”

~~

安寧河在漢代叫孫水,如今名叫長江水,從北向南匯入金沙江。

這一條河谷,大概就是南絲綢之路這靈關道一段的走向了。

唐軍正走在河谷之中,抬頭看去,可以看到兩側的雪山,該是極冷的。但時間都到九月了,河谷裡卻還是極為悶熱,且還潮溼。

過了大渡河之後,軍中士卒生病的也越來越多了。

薛白如今才體會到瘴氣的可怕之處。

瘴氣說白了就是一種氣體,在這種原始山林中,天氣炎熱,死掉的動植物很快腐爛,滋生出病菌與氣體,蘊含在空氣和水流中。且環境潮溼,溫熱氣候讓有害氣體升騰,凝聚不散,形成了如同霧氣一般的存在。

安寧河谷這邊其實還算好的,遠不如渡過了金沙江之後炎熱。但士卒們在這冷熱交替中傷寒、中暑,或中毒、生瘡、瘧疾,減員極為嚴重。

薛白在長安時,就做了大量的準備,軍中攜帶了大量的藥材,行軍以來也一直嚴令士卒們只喝煮熟的水,且人人臉上都蒙著細密的紗布充當口罩。

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原本有些小瞧瘴氣,他上輩子也曾去過雲南,並不覺得氣候不適,那其實是因為改土歸流以後,大量的山地被開墾出來,破壞了瘴氣形成的環境。

至於如今,瘴氣依舊是讓人談虎色變的存在。

這日,歇息之時,薛白打開行囊,裡面有幾個他從孟獲城帶來的青稞饢。

然而,短短兩三天的時間,那饢已經發了綠色的黴,微風吹過,那黴菌輕輕擺動,顯出強大的生命力。

薛白看得頭皮發麻,連忙把它丟到一邊。

他身後便有一名士卒要去撿。

“別撿,不能吃了。”

“好餓。”

薛白踩住那饢,搖頭道:“餓也不能吃發黴的東西,我請節帥今日再宰殺些羊。”

他其實也有些不舒服,頭暈,悶熱,脖子上沁出了細細的汗,有可能是冷熱交替之下有些傷寒了。更讓他擔心的是,萬一是瘧疾,只怕就很難扛過去了。

“薛郎可是不舒服?”

卻是高適過來問了一句,畢竟是文人,心思細膩一些。

薛白點點頭,道:“該是有些病了,一會找軍大夫看看。”

“我帶伱過去,如今病的人多。”高適抬手一引,與薛白邊走邊談,道:“再往前,到了大涼山一帶,人煙多了,氣候會好些,薛郎可在那歇養到病癒。”

大涼山一帶,算是大唐、吐蕃、南詔三方的交界。

在此生活的都是彝人,屬於六詔之一,南詔臣服於大唐時,唐在此設了建昌府,府治在西瀘縣。如今閣羅鳳一叛,攻克了大小夷州三十二,其中就包括了建昌府、西瀘縣。

說白了,終究還是羈縻之地,控制力不足。

“無人煙處有瘴氣,到了有人煙之處,又怕被南詔警覺。”薛白道,“建昌府失守,鮮于仲通走五尺道南下,若要橫穿大半個南詔,不知還有多少士卒得了瘴疫。”

高適轉頭一看,見薛白臉色蒼白,有氣無力的模樣,有心激勵他,指了指前方荒蕪不是道路的河谷,問道:“薛郎能想到走靈關道入南詔,該知這條路的來歷?”

“漢武帝修的。”

“是啊,漢武帝當時想要再打通一條由成都往雲南的路,朝臣皆勸他就此罷手。但司馬相如以一篇《難蜀父老》堅定了漢武帝的決心,‘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司馬相如遂以兩千士卒修路,歷時二十三年,通靈關道,橋孫水,以通邛都。由此,蜀地的貨物可沿此路遠銷西南諸國,奠定了大漢在雲南的疆域。”

這大概是高適一路走來的感慨,詩人總是容易感慨。

他說的“邛都”也就是建昌府、西瀘縣,如今已經又丟了。

“置身於此,方能感受到祖先櫛風沐雨、開疆拓土的不易,我們泱泱大唐,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今南詔叛唐,四夷生亂,維護疆域一統的重擔,落在我們這代人身上。”

薛白道:“會的。”

他雖然也有被高適激勵到,但實在沒什麼精神。倒是高適,年紀雖大,體質卻好,一路下來都無病無災的。

是日,薛白找軍中大夫看了,說他是傷寒,而非瘧疾。他不由鬆了一口氣,同時後怕不已。

這一路行軍,他們白天在河谷裡走得悶熱不已,夜裡就宿在河邊的溼地,任風吹著,想不傷寒都難,軍中士卒倒下了半數,連高大強健的管崇嗣也不例外。

薛白入睡後腦子裡還響著高適的慷慨陳詞,耳畔聽的卻是管崇嗣痛苦的哼哼嘰嘰。一覺睡醒,薛白只覺頭暈腦脹,渾身痠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