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93章 讒言

梨園有很多處,驪山的秀嶺峽、曲江池畔、大明宮東側、禁苑之中……當今聖人所在,絲竹舞樂所在,即是梨園。

    天寶六載,禁苑的梨花開得很早。

    潔白的花瓣如同小雪球一般掛滿了枝頭,如雪花,如柳絮,卻香得多。

    穿過成片的梨樹林,前方便是春蠶堂,堂中燈火通明,搭配著禁苑中景色,彷彿神仙居所。

    入暮時,李隆基正在親自排演歌舞。

    他不久前做了個夢,夢到洛陽凌波池中有一位龍女請求他賜曲。他遂譜了《凌波曲》,近來正在排演,因此搬到這邊來,免得被煩擾。

    春蠶堂中響起了優美的曲聲,李隆基打羯鼓,楊玉環彈琵琶,馬仙期吹玉笛,李龜年吹篳篥,張野狐彈箜篌,賀懷智拍板。

    殿中央,正在跳舞的是一個身姿曼妙的少女,名為謝阿蠻。

    她沒有披帛,裙子裹在胸脯上方,顯出漂亮的香肩,臂上裹著彩紗,腳上穿的是凌波襪,正是“玉尖微露生春紅”,也是“翩翩彩練輕舒捲”。

    楊玉瑤坐在席上,吃著果脯點心,目光始終追隨著謝阿蠻,心裡浮起一個想法。

    她挺喜歡這個小舞師,身段美,性格乖巧聽話,想來不是個善妒的。

    說來,神雞童賈昌便是得天子賜婚娶了舞師,傳為佳話。

    一曲歌舞罷,李隆基放下羯鼓,笑道:“諸卿覺得如何啊?”

    偏此時李林甫進來,行禮道:“臣請聖人春安。”

    李隆基一見他,當即玩笑道:“右相嫌朕玩物喪志,故而薛白才與朕打了骨牌,當即被拿了?”

    “臣不敢,臣只是在查辦李適之……”

    “你來覲見,為了說這些?”

    “不敢擾聖人雅興。”李林甫笑道:“臣是太久未能隨侍聖人,因此請見。”

    “怪朕?”李隆基爽朗道:“那是何人在上元夜後抱怨國務繁忙、還要整夜隨侍御宴?”

    李林甫毫不掩飾他的大驚失色。

    “臣有罪,臣……確實是老了,不像聖人盛年依舊。”

    李隆基聞言開懷,不再敲打,寬慰道:“朕未怪你,你身為宰相,為朕操持國事即可,隨侍之事自有旁人做。”

    高力士聞言便要去辦個敕令,允李林甫夜間出宮。

    “聖人,臣可以的。”李林甫笑道:“臣已料理好國事,想隨侍聖人,學習骨牌。”

    李隆基心情好,看破他的心思卻不點破,抬手指了指他的鼻子,笑應了。

    此時,薛白已至。

    “擅牌者來了!”李隆基抬起雙臂,長袖一抖,瀟灑轉身走上牌桌,“來。”

    絲竹聲又起。

    樂師們繼續奏樂,為牌局增添氣氛。

    如星辰般的點點燭臺下,桌上的骨牌已擺好。

    薛白並不客氣,也無李林甫那許多廢話,往牌桌前坐下。

    楊玉瑤、楊玉環姐妹對視而笑,一個放下酒杯,一個放下琵琶,由宮娥幫忙收攏著裙襬上前;謝阿蠻不用再跳舞,提著舞裙,湊到楊玉瑤身後。

    李林甫有些尷尬,抬眼看去,聖人身後站著高力士,貴妃身後站著張雲容,他只好站到薛白身後。

    堂堂一國宰執,在宮外可以對薛白生殺予奪,此時也只能彎著腰,像僕從一般侍立。

    “不愧是造骨牌之人啊,薛白這小子牌技了得,花樣也多。”李隆基動作行雲流水,“箇中變化萬千,還真就只有他能打出來。”

    “聖人是真正的天縱之才,從未見有人能學得這般快,打得這般好。”

    普普通通的一句奉承,薛白說得卻很真誠。

    而且他說話根本不影響打牌,才輪到他,牌已打了出去,一息功夫都沒讓人等。

    楊玉環則稍慢一些,有時會捏著下巴思索一會,但她姿態極美,讓人看得舒服,願意等她這幾息;楊玉瑤牌技也好,一邊打一邊還能說些趣事。

    眾人都很高興,唯獨李林甫藏著心事,站得好不自在。

    “長安城近來有首詩在流傳,寫得極好,老臣來時還聽到有稚兒傳唱了。百千家似圍棋局……”

    說到最後,李林甫卻是將這詩唱出來了。

    這老頭看起來精神剛戾,沒想到歌唱得卻是極好聽。

    李隆基準備要胡牌,瞥了楊玉瑤一眼,知道她也快胡了,目露思索,同時還隨口跟著哼了兩句,親自給李林甫和音。

    唱罷,李林甫笑道:“臣有些好奇,分明是七言絕句,為何起這般詩名?”

    他不失時機地將詩名點了出來。

    薛白應道:“我本來就不會寫應制詩,覺得很得意就這般起名了,我看王摩詰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