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126. 現代番外(完結)

松修市的老城區並不大,兩人將單車歸還後便按照導航走,回了家中。

文清辭剛剛將鑰匙插入鎖眼,背後鄰居家的門,便“嘎吱”一聲敞了開來。

鄰居奶奶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謝不逢再看文清辭:“我就說剛才敲門怎麼沒人應,原來小文今天和朋友出去玩了?”

“……對,”文清辭有些不自然地點頭問,“怎麼了方奶奶?”

“你這孩子,上次奶奶跟你說的事都忘了?”

沒等文清辭想起,對方便非常貼心地提醒道:“來奶奶家吃飯呀!”

話音落下之後,方奶奶又朝文清辭背後的少年看去:“朋友也跟著一起來吧,小文晚上記得千萬別做飯,準時來奶奶家。”

說完不等文清辭拒絕,便笑了一下,進屋關上了房門。

鄰居奶奶的子女都不在身邊,文清辭雖覺得去她家裡吃飯有些打擾人,但是同樣清楚,這個年紀的老人最需要的就是陪伴。

糾結半晌,他還是在晚餐時間,帶著水果與謝不逢一道,準時出現在了鄰居家中。

“哎呀,小文怎麼和奶奶這麼客氣。來就來還帶什麼水果?你還是個學生,哪裡有錢啊。”

“沒事奶奶,我平常還有帶家教。你放心,水果不貴。”聽文清辭這樣說,對方總算是在少年的催促下,將水果放入冰箱。

文清辭來的時候雖特意叮囑過不要做太多,但對方還是燒了滿滿一大桌的菜。

開飯後,方奶奶一直問著文清辭有關學校的話題。

過了半天,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小文前天出去玩開心嗎。這是你第一次在朋友家住吧?”

“嗯?”正在喝飲料的文清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方奶奶說的是自己住院回家遇到她時,為了圓謊編出來的那件事。

文清辭不是一個擅長說謊的人。

想到這件事,有些心虛的他臉頰忽然泛起了淺紅。

而看他這表情,原本就有些好奇的方奶奶,像發現什麼秘密似的湊了上來。

她笑了一下,朝著文清辭眨了眨眼問:“小文怎麼臉紅了?來,你偷偷跟奶奶說,你說的那個‘朋友’是不是女朋友?”

文清辭:!!!

解釋不清了。

涼涼的玻璃杯貼在唇邊,半晌過去,文清辭既一口沒喝,又沒有放下杯子。

坐在他旁邊,一直不言不語沒有什麼存在的感謝不逢,也將目光落在了文清辭的身上。

同時微微用力,攥緊了手中的飲料杯。

沉浮在飲料中的冰塊,將寒氣傳至杯壁,不過幾秒謝不逢的手心就生出了一陣寒意。

他深深地注視著文清辭。

好像比方奶奶還要關心這個問題的答案。

撒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圓。

文清辭本能地想要解釋自己沒有什麼所謂的“女朋友”,但是開口前又擔心方奶奶會追問,接著暴露自己前陣子不是在旅遊而是住院了的事實。

一時間他竟有些進退兩難。

“沒有,”文清辭最終還是搖頭說,“您誤會了,那只是上大學後認識的普通朋友而已。”

看到文清辭古怪的臉色,方奶奶連忙擺手說:“哈哈哈好,好,奶奶不問了,你好好吃飯吧。”

見狀,文清辭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他抿了一口冰冰的飲料,一點一點地冷靜了下來。

以為混過了這一關的他,忘記了一件事——在大部分人眼裡,“普通朋友”這四個字過分的耐人尋味。

坐在一邊的謝不逢緩緩低頭,盯著白色的骨碟半晌一言不發。

松修市的夏天很是悶熱。

但是今天,單車上的風卻似乎一直在謝不逢的耳邊吹拂,帶來絲絲涼意。

直到這一刻,那陣風終於停了下來。

鋪天蓋地的熱氣,像一張巨大的棉被蓋在謝不逢的身上。

悶悶地,在頃刻間讓他呼吸不能。

少年的心底,也一陣一陣地泛起了酸。

……這種感覺,謝不逢無比陌生。

今天這頓晚飯文清辭兩人都有些食不知味。

擔心自己撒的謊被戳破,文清辭這頓飯吃得無比緊張,甚至忘記了留意身邊少年的不同尋常。

直到結束晚餐,幫鄰居奶奶洗完鍋碗回到家中,文清辭這才發現:謝不逢好像有些過分沉默了……

雖說少年平常話就不怎麼多,但也不會像現在一樣安靜。

難道說謝不逢還在想上午的事?

打開客廳的燈後,文清辭回頭向少年問:“怎麼了?在想什麼呢,等明天……”

他正想說等明天兩人再繞路去另一家手機專賣店看看,但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謝不逢打斷。

淺琥珀色的眼瞳向文清辭看去。

……竟將他看的有些心虛。

謝不逢一步步向文清辭走來,對面的人則下意識向後退去。

幾步過後,文清辭的後背便重重地撞在了餐廳的牆上。

“嘶……”一點痛意喚醒了他的理智。

“怎麼了?”

少年和剛才一樣直勾勾地盯著他,過了幾秒之後終於慢慢搖頭,接著垂下了眼眸:“你……不去陪女朋友嗎?”

略為沙啞的聲音,傳到了文清辭的耳邊。

他的聲音不大,聽不出來什麼特殊的情緒,就像只是隨口一問。

“原來是這件事……”聽到謝不逢的問題,文清辭長舒一口氣。

見狀,少年再次抬眸向對方看去。

不在方奶奶家,文清辭明顯輕鬆了不少:“我出院回家的時候,在樓道遇到了奶奶,不想讓她擔心,所以就說前幾天是去朋友家小住了。剛才那些都是她的誤會。”

文清辭的語氣非常輕鬆。

就像是一陣風,慢慢將那個覆蓋在謝不逢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厚重棉被掀了開來。

難以言喻的輕鬆與舒爽,令他的嘴角彎彎向上揚起。

少年點頭,有些彆扭地轉過身:“我知道了。”

文清辭一邊向客廳走去,一邊忍不住追問:“所以剛才怎麼了?你怎麼突然那麼嚴肅。”

自己的表情嚴肅嗎?

“沒什麼,”謝不逢移開視線,停頓幾秒後忽然問,“所以你得了什麼病?”

“沒什麼大毛病,”文清辭成功被轉移了注意力,“呃……前幾天有人溺水,我在太陽下急救。可能有些過度勞累吧,忽然暈了過去,被送到了醫院。”他大事化小,朝少年解釋。

“急救?”不可思議的情緒,從謝不逢眼底一閃而過。

少年發現,自己似乎一點也不瞭解文清辭。

在成長的過程中,謝不逢養成了冷漠的個性。

他並不關注旁人,也對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沒有任何好奇。

但是這一次,他卻無比想要了解文清辭。

……

老式居民樓的天台是可以上去的,住在樓上的住戶,常常會在這裡晾曬衣物。

夜裡氣溫降下來了一些。

文清辭和謝不逢帶著零食與冰可樂,一起爬到了頂樓。

這一片的房屋都不怎麼高。

而文清辭家的小區,又正好位於一座小小丘陵的高處。

夜風從城市那一邊吹了過來,帶走了一天的暑氣。

少年微長的捲髮,也因這陣風向臉頰上拂來。

他們站在天台邊,眯著眼睛向遠處看去,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文清辭的聲音清潤溫柔,就像今晚的風。

他的故事並不複雜,沒用多久,謝不逢便從文清辭的言語中,拼出了他前二十年的人生。

“所以你現在在首都上學。”

“對,”文清辭點頭笑了一下,回眸朝謝不逢問,“你呢?打算去哪裡。”

謝不逢從幾年前起,便在國際學校讀書。

直到不久前,徹底與父親撕破了臉。

有不少私生子的他,完全不在意謝不逢這個法律上的獨子成才不成才,直接將他轉出了從前的“貴族學校”,權當給兒子的“教訓”。

……在文清辭問出這個問題之前,謝不逢從沒有認真思考過這件事。

夜風從文清辭所在的方向吹來,帶來一陣淡淡的香味。

謝不逢沒有回頭,但他能感受到,身邊的人正在一臉認真地看著自己。

少年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躍動了起來。

沉默幾秒,他輕聲說:“應該……也是首都的大學吧。”

近一點,離他更近一點。

——謝不逢心底的那個聲音,一遍一遍催促著他。

“可以呀。”並不知道少年這句話背後代表著什麼的文清辭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他將視線轉了回去,看向遠處:“到時候你可以來找我,我帶你熟悉附近的環境。”

“一言為定。”少年的語氣格外嚴肅,好像文清辭方才許下了什麼不得了的諾言似的。

站在他身邊的人,也隨之認真點頭:“一言為定。”

謝家的環境非常壓抑,除了兒時在奶奶身邊的那幾年,謝不逢的身邊便只有保姆陪伴。

有的時候,一天都說不了一兩句話。

他的脾氣,在常人看來有些古怪。

謝家的人還有學校裡那些所謂的“同學”,更是因為他的父親,而冷落疏遠著他。

……文清辭是他遇到的第一個不同的人。

“今天的事,抱歉。”少年忽然開口。

“抱歉?”文清辭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問,“為什麼要和我說抱歉?”

“今天上午是我拖累了你。”

“原來是這個,”文清辭喝了一口可樂,非但沒有露出一絲半臉的不悅,甚至還轉身看著謝不逢笑了起來,“可別這麼說,今天的事,還蠻有意思的。”

說完,上午發生的事情又浮現在了文清辭的腦海之中。

話音落下,他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謝不逢的神情,也隨之變得溫柔。

這一晚,松修的風吹過了這座城市,也吹過了謝不逢的心。

並在其中留下了一圈又一圈散不完的漣漪。

入夜,窗外有蟬鳴陣陣。

謝不逢換上了文清辭新買來的合身居家服。

但卻並沒有將對方的衣服丟到一邊。

凌晨兩點,夜色濃稠。

躺在床上的少年,沒有一絲半點的睏意。

他從手邊拿起那件t恤,輕輕放在鼻尖,試圖從中尋找屬於文清辭的氣息。

……

這個暑假,謝不逢在文清辭的家中住了小半月。

最後是被母親派人接走的。

走的那天,他無比鄭重地記下了文清辭的手機號碼。

兩人生活的世界,原本半點也不相及。

少年離開的時候,文清辭還以為,自己與謝不逢的奇妙相遇,只是一場像童話一般的意外。

但他沒有想到,就在當天下午,自己的sns賬號上便收到了一條好友提醒。

謝不逢不但第一時間加了文清辭的好友,日日與他聯繫。

甚至於開學以後,少年竟然常會在週末,出現在文清辭學校的門口。

這個時候文清辭才知道,原來謝不逢是在首都讀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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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盛夏,首都。

文清辭剛剛與室友並肩走出教學樓,便聽到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驚呼。

他本能地抬頭朝那個方向看去。

——機動車道上,停著一臺通體漆黑的重型機車。

“……天,好帥啊。”

“那是我們學校的人嗎?”

“……應該不是吧,之前怎麼沒有聽說過我們學校有這麼帥的學弟。”

“我怎麼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前幾天也在學校門口見過他。”

“該不會是我們學校哪個人的男朋友吧?”

“有道理。”

現在正好是下午最後一節下課的時候,周圍人看到這臺機車,全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一陣陣竊竊私語聲,傳到了文清辭的耳邊。

就在他看向那裡的同時,機車上的少年,也在這個時候取下了頭盔。

略長的黑髮,在剎那間鬆散開來。

淺淺的琥珀色眼瞳,與黑色短袖下肌肉清晰的蜜色手臂一起,帶來了無法忽視的野性。

他像一隻蟄伏在城市鋼鐵叢林中的黑色豹類。

是謝不逢。

文清辭下意識站在原地。

這個時候他的室友也注意到了來人。

身邊的人輕輕用手臂撞了撞他,半開玩笑地說:“清辭,那邊那個是不是你弟?”

文清辭:“……”

剛認識少年的時候,文清辭沒有想到,一臉叛逆的謝不逢竟然也是個學霸。

他不但如當日所說那樣,順利考到了首都的大學,甚至上的還是對面的那所排行第一的國立大學。

兩所學校間只隔著一條馬路。

謝不逢只要沒事,便會來這裡找自己。

文清辭曾對室友說,謝不逢是一個與自己關係很好的鄰居弟弟。

上個月來這的時候,室友半開玩笑地問謝不逢是不是想追文清辭,少年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否認……

彼時,感到氣氛有些古怪的室友,立刻將話題岔了過去。

而文清辭也裝作什麼也沒有聽到。

……但那只是表面。

“好像是的。”說完這句話,文清辭便低頭拿出了手機。

一向低調的他正準備給謝不逢發短信,讓少年去前面等自己。

但是文清辭剛拿出手機,還沒來得及解開鎖屏,便聽謝不逢的聲音從馬路上傳了過來。

“清辭,這裡——”

下一秒,周圍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地文清辭落了過來。

表情一個比一個激動,好像是發現了什麼八卦似的。

見謝不逢已經當著眾人的面念出了自己的名字,文清辭只得頂著無數人的目光,快步走到了謝不逢身邊。

謝不逢將另一個頭盔遞給了文清辭,“今天去我家。”

“啊?”文清辭略有些吃驚,“你不是和家人……”

說話間謝不逢已經重新戴上了頭盔。

他點了點頭,略顯低沉的聲音從頭盔內傳了出來:“那邊只有我一個人住。”

周圍的人還沒有散去,仍是眾人關注中心的文清辭咬了咬唇將頭盔戴上。

“抱緊我。”

下一秒,謝不逢便啟動機車,向學校外的馬路上而去。

文清辭頓了一下,緩緩從背後抱緊了謝不逢。

和初遇時騎車“逃亡”完全不同。

此刻明明沒有人在背後追趕,但文清辭的心,卻在抱住謝不逢的那一刻重重地跳動了起來。

微高的車座,使文清辭不得不將胸膛緊緊貼在謝不逢地背上。

不知什麼時候,少年已經比他高了大半個頭……

文清辭雖然早就已經接受了“謝不逢家境很好”這一設定,但真正到少年獨居的地方後,文清辭還是忍不住有些吃驚。

——謝不逢竟然一個人住在首都中心區的獨棟之中,建築背後還有一個不小的露天泳池。

謝不逢一直獨居,不喜歡有人打擾。

這座別墅並沒有固定幫傭,而是每隔三天,來人定時保潔一次。

在兩人到家之前,謝不逢已經從周圍酒店請來大廚,於別墅的後花園裡露天做好了晚飯。

天色一點點變暗。

謝不逢從一旁的冰箱裡,取出兩罐啤酒。

文清辭順手接來一罐,他有些猶豫地朝對面的少年看去:“你可以喝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耳邊就傳來“砰”的一聲輕響。

謝不逢打開易拉罐,喝了一大口啤酒,接著突然轉身向文清辭看去。

“清辭,我已經成年了,不是什麼鄰居家弟弟。”

文清辭:“……”

“我知道。”文清辭沒有想到,謝不逢竟然知道自己在室友面前這樣介紹過他。

氣氛在這一刻,變得有些古怪。

文清辭本能地想要遠離謝不逢,但是少年卻在這個時候側身,將手心貼在了他的臉頰上,然後輕輕摩梭。

謝不逢的手指上,還帶著啤酒的涼意。

臉上的觸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文清辭:此刻的氣氛有些曖昧。

“你喝吧。”文清辭不自然地將視線移開。

謝不逢的手指,卻仍貼在他的臉頰之上。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喝酒的事。”

文清辭的酒量一般,剛才吃飯的時候喝了一些果酒,此時酒精似乎已經產生了作用,催得他大腦暈暈乎乎。

他終於在這個時候完全不設防地抬眸,向謝不逢看去。

少年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映在了漆黑的眼瞳之中。

……此時此刻,文清辭的眼中只有自己。

這個認知,就像一根火柴,被丟到了謝不逢心間的滿是乾草荒原之上。

不過頃刻,大火燎原。

謝不逢原本不敢打擾文清辭,但是那雙清澈的眼瞳,卻迫使他在這個夜晚做出想了無數次,卻始終不敢做的事。

……今夜的風太過溫柔。

和他騎著單車,穿過鬆修時一模一樣。

心底那個聲音告訴謝不逢:假如自己不在這一日說出心中所想,那麼未來一定會無比後悔與不甘。

謝不逢的手指,輕輕從文清辭的唇珠上揉過。

溫暖又柔軟的觸感,亂了他的呼吸。

謝不逢沒有說話,而是貼近,重重地吻在了文清辭的唇上。

“啊……”

坐在他身旁的人下意識躲避。

在酒精的催促下,眩暈感一陣一陣地襲來。

文清辭竟在這一刻,失去了平衡。

他本能地向後退去,沒想竟一腳踩在了游泳池的邊緣。

緊接著,重重地向下倒去。

文清辭緊閉雙目。

可他並沒有像預料中那樣重重地跌入水中,而是被身邊的人攬入懷裡。

繼而一起,跌入了被太陽曬了一天,而變得略微溫熱的水。

文清辭的水性一般。

他本能地緊握住了身旁的人的手腕。

哪怕如此,這種瀕死感還是在瞬間喚醒了文清辭因攝入酒精而變得有些遲鈍的大腦。

過往發生的一切都在這一瞬間變得清晰。

……甚至不止於此。

於此相伴,大段大段陌生又熟悉的記憶,也在這一瞬間,像洪水一樣衝入了文清辭的腦海之中。

這些記憶,似乎都來自於住院時做的那場奇怪的夢。

……伴隨著額間的刺痛,他看到身穿月白色長衫的自己,在一株高大的玉蘭樹下,與謝不逢靜靜相擁。

還看到太殊宮的大雪,與松修府外和緞帶一樣閃著銀光的殷川大運河。

甚至於運河之上,綴滿了紅綢的巨大龍舫。

還有太醫署裡,那間小的只能容下兩個人的臥房。

另一個遙遠世界裡發生的故事,通通在這一刻被喚醒。

文清辭的手指,緩緩用力握緊了謝不逢的手。

少年抱著他向水面游去,終於在下一刻一起浮了上來。

空氣瞬間衝入肺部。

藉著月光文清辭看到:此時謝不逢正深深地注視著自己。

少年的目光,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複雜。

愛、悲傷、恐懼,與許多他也分辨不來的情緒。

甚至謝不逢就連呼吸,都在這一秒亂了個徹底。

他也記起來了——文清辭的本能告訴自己。

謝不逢再次抬手,貼在了文清辭的臉頰。

少年的手指,正在顫抖。

“文清辭……”

月光映在池水之上,照亮了謝不逢淺淺的琥珀色眼瞳。

文清辭無比清晰地看到:少年的眼底,生出了淚光。

這一次,他並沒有像剛才那樣躲避。

而是也慢慢抬手,貼在了謝不逢的手背之上。

“我在這裡,在這裡……”文清辭喃喃道。

他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

突然出現的記憶,還有些凌亂。

但是心底裡那一陣陣無法忽視的悸動,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文清辭,那一切全都是真的。

一滴淚,從謝不逢的眼角墜了下去。

少年忽然靠近,重重地吻在了文清辭的額間。

似乎是在這裡尋找那顆熟悉的硃砂。

同一時間,文清辭心中那些凌亂的記憶,突然變得溫馴。

記憶裡的人是自己。

那個來自松修,名叫文清辭的太醫就是自己。

自己的的確確在另一個時空,經歷了那不可思議的一切。

“…終於找到你了。”謝不逢啄吻過文清辭的面頰,將唇貼在了他的耳畔。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他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著。

“神醫谷裡所有人和我一起,在那裡找了整整三天,也沒有找到你的蹤影。”

在文清辭記憶的最後,自己與謝不逢一起回了神醫谷。

並在某晚泡溫泉的時候敵不過睏意,沉沉地睡了過去……

難道說從那個時候起,謝不逢便尋不到自己?

剎那間,文清辭竟不敢仔細去想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更不敢思考謝不逢發現自己消失之後究竟是何種的心情。

“對不起,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謝不逢重重一口咬住了文清辭的下巴。

刺痛感順著神經傳至大腦。

可是這一次,文清辭不但沒有推開他,甚至還輕輕地摸了摸少年微卷的黑髮。

“我發誓,不會再將你弄丟,是我沒有做到……”謝不逢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空洞,他喃喃道,“我應該將你困在視線之中,鎖在身邊。哪怕上天……也不能將你偷走。”

謝不逢的語氣平靜又瘋狂。

說話間,還如著了魔一般一點點攥緊了文清辭的手腕。

痛意在這一瞬間變得清晰。

“好,”文清辭就像沒有感覺到手腕上的疼痛一般,他慢慢向前,抵著謝不逢的額頭輕聲說,“我就待在你身邊,哪裡也不去,好不好?”

他的語氣溫柔,好像睡前的耳語。

這樣熟悉的溫柔,在瞬間安撫了謝不逢焦躁又不安的心。

他慢慢鬆開手指,吻過文清辭的額與眼睫。

少年略顯沙啞的聲音,從文清辭的耳畔傳了過來。

“你要愛我,永遠愛我。”一滴冰涼從文清辭的脖頸間滑過,不知是池水,還是少年的眼淚。

“無論你在哪裡,我都能找到你。”

只要你愛我,那就足夠。

一陣大風吹來,帶來了沙沙的聲響。

伴隨著凌亂的吻,文清辭的大腦因缺氧而變得有些迷糊。

他與謝不逢十指相扣。

再一次緩緩地跌入了池水之中。

在意識被瘋狂吞噬的前一秒,文清辭清清楚楚地意識到——無論是什麼時空、什麼身份,自己謝不逢都會一次次地相遇,一次次地相愛。

就像明月,或缺或圓,總懸在天際。:,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