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70. 營養液加更 終於再次見到了謝不逢……





尖利的牙齒刺穿皮肉,在文清辭的小臂上落下了兩個深深的血洞,半晌都沒有鬆口。




可是陷入回憶的他,卻對此無知無覺,就這樣放任那隻小蛇在手腕上啃咬。




黑紅的鮮血,像根藤蔓,將文清辭的手腕纏繞。




下一刻,繞過指尖,砸向地面。




“啪。”




松修府的長街上摩肩接踵,沒人注意到,文清辭的衣襬上,不知何時生出了一朵朵刺眼的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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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辭和宋君然隨人流,走到了殷川大運河河畔。




今日來此地的人實在太多,他們到得並不算晚,但還是被擠在了人群的最後。




隔著無數道身影,文清辭幾乎什麼也看不見。




只有山萸澗裡面的場景,還在一遍一遍地浮現在他的腦海深處。




——小小的孩童,不知道何地才能買到木棺,他只能用草蓆、被褥,將親人包裹。




接著用盡全身力氣,將他們拖向村外的荒地。




最後徒手挖出淺坑,將他們埋葬……




棕黑的泥土,一點點遮住了親人的面孔。




來不及看清什麼,他的視線便被眼淚模糊。




文清辭被太陽照得昏昏沉沉。




他眼前還在一陣一陣地發黑,耳邊被“嗡嗡”的聲響所充斥。




周遭發生的一切,都似夢非夢。




他似乎看到,有巨大的龍舫,遠遠停靠在了殷川大運河河畔。




人群中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不知過了多久,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




而太監尖厲的聲音,則被風裹著,四散傳開。




《陳罪書》上,寫滿了謝釗臨所作之惡。




謝不逢不但查清了當年殷川大運河潰壩之事,甚至還將山萸澗不為人知的慘案,從時間的厚重灰塵下挖了出來。




不僅如此,文清辭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




原來蘭妃的父兄,也是因此而死。




——為了在自己登基十年之際修好殷川大運河,皇帝不顧時任將作大匠的建議,不斷下令趕工。




甚至還將他和工部尚書一起,派到了松修府去。




二人到達松修府的當日,便發生了潰壩事件……




他們與河工一起,葬身此處。




“原來如此……”文清辭輕聲唸叨著。




“怎麼了?”宋君然問。




文清辭停頓片刻說:“我曾經在忠賢祠裡,見到過那些河工的畫像,還有蘭妃父兄的雕塑。後來才知道,廢帝修建忠賢祠,並非為了紀念,而是為了削減怨氣。”




當日在忠賢祠裡,禹冠林所言,全是在騙自己。




文清辭的聲音略顯沙啞,且還在輕輕顫抖。




宋君然終於注意到,師弟的狀態有些不佳。




隔著紗簾,看不清他的樣子。




但宋君然猜,文清辭的臉上必定沒有幾分血色。




今日的陽光無比毒辣。




再在這裡待下去,文清辭暈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走吧……”宋君然輕輕對文清辭說,“此時人都聚集在殷川大運河畔,我們現在回去比較方便。”




說完,直接拽著文清辭的衣袖,將人向背後的小街裡帶。




他拍了文清辭的肩膀:“以前的事都過去了。放心吧,那小皇帝,一定不會讓他老子好死的。”




宋君然雖然不願意說謝不逢什麼好話,但是他向來都爽快承認“謝不逢手段毒辣”這一點。




就像是在呼應宋君然這句話一樣。




只等下一秒,他們的耳邊便傳來一陣尖叫。




“——啊!!!”




文清辭和宋君然不約而同地回頭去看。




好巧不巧的是,他們所在的這條小街雖然離運河更遠一些,但是小街的地勢,卻要遠遠高於方才兩人所處的空地。




運河上的一幕,全都落入了兩人的眼底。




謝釗臨的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




甚至於除了尖叫以外,他再也不能發出半點別的聲音。




曾是一國之君的他,此時竟然如野獸般,被困鎖在狹窄的鐵籠之中。




那鐵籠的四角,還墜著幾個巨大的石塊。




運河兩岸,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




兩名士兵將謝釗臨帶到了龍舫最前端,不再給他半點喘.息的時間,便將那鐵籠重重一推。




哪怕隔著數百米的距離,文清辭都能從鐵籠陣陣的撞擊聲,還有那絕望的尖叫之中,讀出了他的恐懼。




然而最後,尖叫聲卻在突然間靜止。




謝釗臨張了張嘴,用盡全身力氣,以嘶啞至極的聲音念出了那個名:“寧瑜昭你……是你,是你嗎?”




“砰——”




隨著一聲悶響。




鐵籠被士兵重重地朝著運河河道中央推了下去。




這一幕,已不知在謝釗臨噩夢之中出現了多少次。




在殷川大運河冰冷的河水,順著鐵籠的縫隙溢入的那一刻。謝釗臨的心,竟然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一瞬之間,他分不清這究竟是真實或又是自己的另一個噩夢。




曾經的九五之尊,如丟了魂般的呆滯。




他看到,無數雙手從殷川大運河的河底,朝自己伸了上來。




他們尖叫著要叫他拖入河中。




……除了那些看不清身影的冤魂以外,還有一道鵝黃的身影,也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是寧瑜昭。




他看著謝釗臨,一如當年一般淡淡地說:“我起身不是為了殺你,只是為了再抱你一下。”




謝釗臨瞪大了眼睛。




可自己,卻給了他冰冷的一劍。




他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抹即將消散的鵝黃色身影。




最後,卻只握住了殷川大運河河底冰冷的流水。




無數冤魂向他襲來,終於如噩夢裡那般,拖著鐵籠,將他沉沉拉入河底。




謝釗臨一生也無法料到。




最後一刻,他既沒有在子孫的簇擁下,於溫暖的龍床中沉沉睡去。




也沒有被恐懼和仇恨吞沒。




那一瞬,他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寧瑜昭起身的時刻,手裡什麼東西也沒有拿。




他起身不是為了殺自己,只是……想要再抱自己一下。




謝釗臨這一生,殺過無數人,也有無數人想殺他。




從黎民百姓,到他枕邊人,再到他的親生兒子。




唯一一個不想殺他的人,早在二十餘年前,被他痛痛快快地一劍斬殺。




……




哪怕是廢帝,謝釗臨的結局,也過分潦草。




但這卻是謝不逢刻意為之。




鐵籠沉沒。




一身玄色長袍的少年帝王,單手翻身上馬,帶著皇家的依仗,向遠離運河的一邊而去。




——正是文清辭和宋君然所在的方向。




他的呼吸瞬間一窒。




時隔一年,文清辭終於在此刻,再一次看到了謝不逢。




陽光在天邊落下,照在了他淺蜜色的皮膚之上。




謝不逢的五官愈發深邃,眉目之間滿是桀驁。




既有野獸一般的凜凜殺意,又有久居上位的冷肅威嚴。




風將綴滿金玉的衣襬壓下,淺淺勾勒出了肌肉的輪廓。




束在腦後的微卷黑髮,如黑雲一般飄舞。




“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謝不逢所過之處,萬民跪拜。




其聲隆隆,震得人心臟也隨之一悸。




在遠遠路過那一條小街的剎那,謝不逢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似的,忽然回眸朝文清辭所在的方向看來。




哪怕是二人之間所隔民眾萬千,在這一刻,文清辭都不禁生出了錯覺——自己如一隻獵物,落入了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瞳之中。




太陽曬得文清辭頭腦昏沉,他恍似又一次看到了北地那個被百姓擁簇著的少年。




……大雪紛揚飄落,積於鐵甲之上。




沖天的火光,照亮了謝不逢的面頰。




他似乎也是像剛才一樣,遠遠向自己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明明身處風雪中,卻如火一般炙烈。




而今日文清辭的心,竟也如當年一樣,重重地一沉。




謝不逢早就不再是太殊宮裡為人厭棄的少年。




而是一個成熟的帝王了。




“走吧……”文清辭迅速低下頭,他扶著帷帽低了聲音對宋君然說,“我……心臟有些不舒服。”




“心臟難受?”文清辭的話嚇到了宋君然,他立刻拉起文清辭的右手,替對方診脈,“快去找一個避光的地方休息一下。”




“好。”文清辭輕輕點了點頭,按照宋君然說的那樣,向沿街處走去。




黑色的戰馬疾馳而過。




周遭的一切,在謝不逢的眼裡只是不斷晃動的色塊。




但哪怕只是一閃而過,可是萬民跪拜之下,獨立於眾人背後的一點月白,還是略微扎眼。




他就像根刺一樣,在不經意之間把謝不逢輕輕地紮了一下。




來不及看清,便像霧一樣消散。




少年不由皺眉,緩緩地攥緊了手中的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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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修府的城門究竟還要再關幾日?”醫館中,宋君然不耐煩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謝不逢的派頭真是比他老子還要大得多。我記得前廢帝南巡到松修府的時候,城內還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他真是怎麼看謝不逢怎麼不順眼。




醫館老闆猶豫了一下說:“……呃,我今天出去打聽了一下,也不是不能離開。如果有急事的話,可以寫成文書,上報通過之後,待核驗完身份,便可以出城了。”




宋君然:“……”




他覺得,自己的心臟也要被這話氣疼了。




“哦?我的文書要怎麼寫,”宋君然恨鐵不成鋼地說,“寫上我的大名宋君然?同行人叫文清辭?所謂的急事,就是急著從他眼皮子底下離開。然後再把這份文書,一路呈報給小皇帝看?”




聽到這裡,醫館的老闆也不禁覺得有些離譜。




就連一邊正在處理手腕上傷口的文清辭,也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




“那還是算了吧。”他略微尷尬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