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八十四章 議事

    李槐問道:“咋了?”

    阿良笑道:“沒事沒事,就是心疼完了兩位妹子,我開始心疼丁兄弟了。我這人,就這點不好,心腸軟。”

    樓船那邊。

    一位年邁鍊師好奇詢問道:“郭山主,那個阿良,當真躋身過十四境?只是被託月山給硬生生消磨掉了十四境?”

    郭藕汀說道:“為何跌境,我不清楚。但是阿良肯定躋身過十四境。”

    一條樓船,微微一顫。

    郭藕汀一手按刀,一手抬起,示意所有人都不要妄動。

    一個佝僂老人,有眼無珠,一手負後,一手掌心抵住下巴,他孤零零一人,站在不遠處,咧嘴道:“見著了我的弟子,架子還這麼大?靠岸都不捨得,黃泉路上,走這麼急匆匆嗎?”

    李槐,既是這個老瞎子的開山弟子,也是關門弟子。

    不過如今老瞎子卻只是李槐的大半個師父。老瞎子反而偏就喜歡這樣的沒道理。

    阿良再不管樓船那邊的死活。

    只是抬頭看了眼天幕。

    天下豪傑,可挽天傾。

    也要能夠補天缺。

    ————

    先前那三場雅集,其實是場面事。

    接下來的私人聚頭、拜會、秘密議事,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比如原本無人問津的鸚鵡洲那邊,就憑空多出了一座仙家酒鋪。

    是那最早開在倒懸山的黃粱鋪子,老掌櫃趴在櫃檯上逗著那隻籠中武雀,年輕店夥計憂心忡忡,因為聽說那個阿良就要到了。

    而老掌櫃的那個姑娘,與年輕夥計是恰恰相反的心情,她坐在角落一張桌旁,忙著梳妝打扮。桌上的瓶瓶罐罐,堆積如山。女子正在猶豫是描垂珠眉好呢,還是新鬢角鴉飛的卻月眉更好看呢?對著一把梳妝鏡,左看右看,她突然變了主意,覺得自己有一雙丹鳳眼,若是將上眼瞼線條畫深些,下眼瞼淺些,說不得就要更加符合那些豔本小說上所謂的“美姿姿可喜煞”了,只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眉眼妝一換,連那面靨花子、口脂和髮釵衣裙都要換了,豈不愁人?

    而當下鋪子裡邊,客人有兵家尉老祖,商家的範先生,還有陰陽家陸氏一位年輕家主,小說家的兩位老祖師。以及一位習慣橫劍身後的劍客,墨家遊俠許弱。

    範先生的一位扈從,喝高了,在慫恿同桌飲酒的許弱,找機會一劍砍死那個狗日的。

    結果被那酒鋪掌櫃閨女一拍桌子,大罵不已。

    鰲頭山一處府邸內,中土神洲五尊山君第一次聚齊。結果有兩撥客人,一起登門拜訪,一方是想要與九嶷山大神討要幾盆蘊含文運的菖蒲,一方是邵元王朝的幾位年輕劍修,朱枚要見煙支山那位與自己締結盟約的女子山君,於是五位山君就此散去,很快就又其他客人陸續登門,最後就沒有一位山君得閒。

    鴛鴦渚上邊的一座水府秘境,皎月湖李鄴侯與其餘四位湖君,也在閒聊,但是誰都沒有邀請那位淥水坑的澹澹夫人。

    從飛昇境跌為仙人的劉蛻,與蔥蒨、芹藻兩位仙人,一起找到了齊廷濟,劉蛻正在破口大罵完顏老景這個老王八蛋。

    懷蔭找到了財神爺劉聚寶,劉幽州與懷潛是老朋友了,劉幽州欲言又止,因為鬱狷夫如今也在這邊,但是她與懷潛的那樁婚事,好像不了了之。

    跟隨龍虎山天師府一起趕來此地的浣紗夫人,主動找到了玉圭宗宗主韋瀅,詢問大泉王朝的近況。

    曹慈與元雱一起行走在鰲頭山的林蔭小道上,迎面走來兩位下山之人,是北俱蘆洲的徐鉉和林素。

    鰲頭山上兩棋局,今天一處不再是林君璧守擂,而是鬱清卿,對弈之人,是白帝城傅噤。另外一處,是許白對局一位龍虎山小天師。

    雲林姜氏家主,撇下了其餘子孫,只帶著姜韞乘船遊覽鴛鴦渚,船上兩位外人,是四大聖人後裔府邸的當代家主。

    泮水縣城。火龍真人主動拜訪青鍾夫人,見面就道賀,“呦,升官了,好大官。”

    中土山神湖君,火龍真人幾乎很熟,而這位淥水坑肥婆娘,當然也不例外。而道號青鐘的澹澹夫人,還真就最怵眼前這個老傢伙。

    一個瘦竹竿似的老人,身材矮小,紫衣白髮,腰懸一枚酒葫蘆。先前在那市井處收徒,小有挫折。收個徒弟,就是這麼難。

    一位木訥漢子,穿著草鞋,步行天下。正是墨家第四代鉅子。

    鴛鴦渚,有那綽號龍伯的張條霞領頭後,出現了一群釣魚人。

    而這位看似與誰都和顏悅色的長眉老人,是裴杯崛起之前,公認的浩然天下武道魁首。

    張條霞左手邊不遠處,是一個坐在小竹凳上的中年男子,腰繫小魚簍,喜歡逛蕩古戰場遺址,捕捉英靈、陰煞厲鬼。

    右邊還有三人,皚皚洲雷公廟一脈師徒二人,沛阿香和柳歲餘。

    以及剛到水邊的一個北俱蘆洲老莽夫,王赴愬,坐在了張條霞和沛阿香之間,笑道:“這不是阿香姐姐嘛。”

    王赴愬,如今是大源王朝盧氏供奉,這次跟過來,純粹就是閒來無事悶得慌,出來透口氣。

    沛阿香置若罔聞。

    張條霞笑問道:“那個李二拳腳如何?”

    王赴愬嗤笑道:“一般般,拳不重腳不快,如果不是你問起,我都不稀罕多說。”

    張條霞輕輕點頭,將信將疑。

    王赴愬早年在試圖躋身“神到”之時,走火入魔,人身小天地內的萬里山河,湖海蒸騰,山嶽陸沉一般,氣象大亂,武夫純粹真氣被數位劍仙合力拘押起來。

    柳歲餘笑問道:“怎麼個‘一般般’?”

    王赴愬毫不猶豫答道:“李二卯足了勁,三拳都沒能打死我。能厲害到哪裡去?”

    更遠處的那位桐葉洲武聖吳殳,啞然失笑。

    如今浩然天下,門戶之見,依舊有,只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中土神洲。當然獨一檔。

    接下來就是北俱蘆洲,東寶瓶洲。

    此外西南扶搖洲,南婆娑洲,西金甲洲,西北流霞洲,皚皚洲,都差不多。

    東南桐葉洲。獨一檔,只不過是墊底。

    所以吳殳,與那玉圭宗宗主韋瀅,其實在先前那場雅集酒宴上,都比較沉默。

    而武夫吳殳與劍仙韋瀅之間,哪怕是桐葉洲同鄉,其實也沒什麼可聊的。算是認識,點頭之交。

    岸邊垂釣,武夫扎堆。

    不是十境,就是九境。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那個王赴愬笑道:“裴杯沒來,宋長鏡也沒來,怎麼,是瞧不起龍伯前輩你這位江湖總瓢把子?”

    張條霞笑道:“別亂取綽號,什麼江湖,什麼總瓢把子,傳出去容易惹是非。”

    裴杯的境界,一直是個天大的謎。

    她到底有無十一?

    至於宋長鏡,在那寶瓶洲,憑藉陣法,凝聚一洲武運在身,一拳擊退王座大妖袁首,拳殺兩仙人。

    同樣的,宋長鏡當時到底有無躋身十一境?或者說已經邁過那道門檻,等到陣法崩碎,就又退回了十境?

    那麼十一境,躋身武學之巔,眼中所見的山河畫卷,到底又是怎樣個景象?

    在戰事當中,裴杯更多是以大端王朝的國師身份,負責調兵譴將,出手機會,甚至要遠遠少於弟子曹慈。

    曹慈在扶搖洲和金甲洲戰場,出拳極多,戰功極大。

    一個年輕人有無出息,只看旁人提及此人師傳,越少,出息越大。

    比如白帝城鄭居中,師承如何,為何明明是城主,卻有韓俏色、琉璃閣閣主、守瀑人在內的數位師妹、師弟?他們的傳道恩師是誰?早已無人探究。

    百花福地的花主,正在設宴款待柳七郎。

    一年四季十二月,分別有四位命主花神,十二月花神。而十二月花神,都會邀請一位男子,作為各自唯一的客卿,故而他們又有男子花神的美譽,往往是那些誦花詩詞堪稱“神來之筆”的文人雅士、山上神仙。相貌氣度,修士境界,文采辭藻,自然缺一不可。不過在這之上,還有那太上客卿的虛設頭銜,例如白也之於牡丹。

    這次出門遠遊,除了福地花主、四位命主花神,還有一位少女面容的鳳仙花神,在百花福地資質淺,神位低,暱稱瑞鳳兒,好不容易才躋身了七品三命,有了個“羽客”的美譽,只是“菊婢豔俗”的說法,始終讓少女黯然神傷,而且流傳越來越廣,而率先提出這個傷人心說法的,又是蘇子的一位得意門生。

    加上這百來年,沒有一篇膾炙人口的詩詞傳世,下一次白山先生和張翊、周服卿一起主持的福地評選,她極有可能就要直接跌落到九品一命了。

    問津渡那邊,哪裡有仙子的鏡花水月,一個腋下夾斗笠的漢子就往哪裡湊,探頭探腦,這邊蹦跳幾下,那邊揮手幾下,不然就是站在原地,豎起雙指,笑容燦爛。

    含蓄些的仙子,就眼神哀怨,提醒那個礙眼的漢子,“你讓開啊!”

    脾氣沒那麼好的女子,就直接讓他“死開!”

    如今的小姑娘,不解風情,漢子呆呆無言,不就是才離開了浩然天下一百多年嗎?有些受傷,世道到底是怎麼了。

    李槐吃一塹長一智,帶著嫩道人離得遠遠的。

    阿良屁顛屁顛跑到李槐身邊,問道:“接下來怎麼說,咱們是先找個落腳地兒,還是直接去功德林找陳平安?要見就抓點緊,因為很快就要議事了。”

    李槐問道:“你誰啊?”

    阿良無奈道:“李大爺,厚道點。”

    李槐悶悶道:“陳平安來見我還差不多。”

    阿良嘆了口氣。也沒覺得奇怪,當年遠遊途中,李槐就與陳平安最親近,跟陳平安也最不見外。

    阿良突然一拍額頭。

    服了。

    問津渡不遠處,一襲青衫長褂的背劍男子,滿臉笑意,緩緩走來。

    揀選路線極有講究,剛好躲過那些鏡花水月。

    嫩道人瞧見了那人,頓時心絃一緊。

    李槐笑容燦爛,一路飛奔過去,驟然停步,與陳平安重重擊掌。

    阿良與嫩道人站在一旁。

    阿良笑道:“有我一半帥氣了。”

    陳平安笑道:“不敢。”

    剎那之間。

    所有有資格參與議事的人物,心中都響起一個溫醇嗓音,“開始議事。”

    陳平安與李槐說道:“回頭找你。”

    青衫劍客與斗笠漢子,兩人身形在問津渡憑空消失。

    直到這一刻,渡口看客們,因為有人得到了飛劍傳信,議論紛紛,才後知後覺一事,那兩人,竟是參與文廟議事之人。

    文廟廣場上,天地清明,席位並無主次之分,所有人剛好圍成一個大圓。

    儒家聖賢,文廟正副三教主,三大學宮祭酒、司業,七十二書院山長。諸子百家老祖師。各大宗主,飛昇境,仙人。止境武夫。王朝皇帝。大嶽山君五湖水君。洞天福地主人……

    浩然天下,豪傑聖賢,齊聚於此,視線遊曳,各有打量。

    至聖先師並未現身。

    住持第一場議事的禮聖,也沒有著急開口說話。

    其中五人,站在一起,位置極有意思。

    齊廷濟,陸芝。阿良,左右。

    阿良沒有站在亞聖身邊,左右也未曾站在文聖一旁。

    而在齊廷濟、陸芝,與阿良和左右之間。

    剛好居中站著一位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劍氣長城隱官,陳平安。

    一時間。

    彷彿一座天下,不約而同,共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