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黍離 作品

第5章 堂議

    出聲的是兩使都孔目官王章,這位是劉知遠手下的幹吏,與楊邠共掌政務,主官錢糧。

    景延廣是後晉朝的“大人物”,也是行伍出身,以箭術與膂力著稱,曾仕後梁、後唐、後晉三朝,不過真正崛起,還得在跟隨晉祖石敬瑭過後。在石敬瑭引契丹為援,南奪中原、代唐立晉的過程中,立功不小。

    等到石敬瑭內外交困,憂憤而亡後,被倚為託孤大臣,當了好一陣子權臣。當時少帝石重貴繼位,秉政的景延廣進行了一場由上而下的“反契丹”運動,一番“憤青”動作下來,使得耶律德光與石重貴“爺孫”義絕。

    在這個過程中,“橫磨劍”這個梗便產生了。當時景延廣對南來問責的契丹使者喬榮做了一番強硬的回應,其中有一言曰:晉朝有十萬口橫磨劍,翁若要戰則早來。這話說得是慷慨激越,豪情蓋天。

    但遭契丹南侵之後,景延廣立刻將自己說出的話吃了回去。契丹滅晉,一共有三次大規模南攻,前兩次都為晉國擋住,還有不小斬獲勝果。晉國諸軍將士,不畏北狄,浴血死戰,反倒是景延廣,領兵而畏戰,臨陣而怯敵,表現得十分窩囊。及去歲契丹再度大舉南下,耶律德光入汴,受不住“挑動國戰”的罪責,畏刑而扼喉自戕。

    王章拿史弘肇來類比景延廣,顯然不會是什麼好話。

    史弘肇雖是這個時代批量造就的標準武夫,粗鄙易怒,好武厭文,脾氣十分暴躁。他對“橫磨劍”這個梗雖然不熟悉,甚至有些茫然。

    但王章語氣中的那些許譏誚卻是實實在在地感受得到的,易怒的性情頓時爆發了,臉紅脖子粗的,怒目而視之,厲聲道:“是又怎樣?你待如何?”

    “在大王面前,下官能如何?又豈敢如何?”相比於史弘肇之厲色,王章則顯得很有風度的樣子,迎著其兇狠的目光從容道:“下官並無他意,只是想提醒將軍,驕兵易敗,更遑論,在契丹大軍面前,我等還沒有驕矜的本錢。軍爭大事,生死攸關,不可不慎吶!”

    王章的話似乎提醒了史弘肇一般,下意識地瞥了眼劉知遠,但見其嚴肅的表情間多了幾分沉凝,心頭一跳,趕忙請罪:“末將失態無狀,請大王責罰!”

    一直觀看著這場好戲,劉承祐古井無波的眼神中,也不禁浮現出一絲玩味與哂意。劉知遠帳下,本不是鐵板一塊,互相攻訐拆臺的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也就是在劉知遠的壓制下,還能堪就保持著將吏和諧,同舟共濟。

    劉知遠的心思,顯然不在屬下的那點爭端上,擺了擺手,略作沉吟,方看向王章:“河東錢穀之事,皆委於君,庶務度支,軍資靡費,向使孤安。唔......倘若用兵,倉廩可足?”

    面對劉知遠垂詢,王章不假思索,直身持禮,鄭重答道:“數年之經營,雖少有結餘,但河東帑廩猶虛。然,今天下洶洶,大王若欲揮兵南向,下官縱嘔心瀝血,也定為大王籌得五萬馬步軍,半歲之用!”

    對王章的保證,劉知遠顯然是很滿意的,只見那稍顯嚴刻的眉梢都不禁揚了揚。

    抬眼緩慢地掃視了堂間眾僚屬一圈,見再無人發表意見之後,劉知遠方慨然一嘆,表態道:“戎狄肆掠,神州浮沉,孤領河東,只求衛護治下百姓免於戰禍,安享太平,已然足矣,豈再有分外之冀求。起兵之事,勿復多言!”

    “都散了吧!”又頓了頓,劉知遠起身,神色凝沉,揚長而去。

    劉知遠離去,在場諸文武互視了幾眼,多少有些無奈。劉承祐悄然注意著大哥劉承訓的反應,只見俊朗的面上滿是沉思,顯得“心事忡忡”的。

    從堂議開始到結束,劉承祐都未表一言,只是默默地旁聽著。諸人散去,劉承祐也跟著起身,邁著淡定地步伐,追上了另外一名同樣未置一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