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幼時慕容憐

    “餘汙 ”

    慕容憐正歪在內庭小院的一張春榻上吸著水煙。床頭小几擱著幾本閒書, 一壺小酒。

    他見顧茫進來, 不緊不慢地啜了一大口浮生若夢,緩然吐出,吩咐左右道:“你們先下去吧。”

    “是。”

    傭人們退下了,院落中只剩了他們兩人。

    慕容憐懶洋洋地躺在竹榻上, 也不正眼去看顧茫, 只敲了敲煙鍋裡的灰燼,然後重新叼回嘴裡,冷笑道:“火球兒還真有趣,派個特使來我府上,居然還是個戴著覆面披著斗篷的——說罷, 有什麼事兒。”

    顧茫道:“是我。”

    慕容憐一聽他的聲音, 頓時被吸入的煙給嗆著了:“咳咳咳!!”未幾他起身,臉上飛快地閃過了許多情緒, 震驚、焦慮、憎恨、猶豫……甚至還有一些旁人並看不透的複雜內容在裡面。

    “你?你裝成個特使來我這兒做什麼, 找揍?”

    整個重華除了極少幾個人, 沒誰知道顧茫此刻是恢復記憶的狀態, 顧茫自然不會在慕容憐面前表現出太多的清醒。他是蟄伏在燎國五年的探子, 偽裝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 於是他佯作遲鈍道:“你別生氣,我來還你東西。”

    “……”

    “主上說過,不能隨便要別人的好處。所以我來把這個圓環還你。”

    說著他將那枚藍寶石扳指褪下來, 交遞到慕容憐手裡:“謝謝你把它送給我, 但它什麼用都沒有, 我不喜歡。”

    “……”

    慕容憐彷彿受了極大的侮辱,差點兒沒跳起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這樣的扳指羲和府上有幾百枚。你要是中意亮閃閃的小圓環,我還可以多送你幾個。”

    “屁!他的那些能跟這個比?!”慕容憐怒氣衝衝地劈奪過來,“這可是——”

    顧茫一臉平靜地等著他說。

    “這、這可是、可是……”慕容憐卻好像噎住了,噎了一會兒,他眼裡閃動著些明暗不定的光,隨即惡狠狠道,“……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這本來就是借你的,什麼時候成了送你的?哪怕你不來還,我過兩日也會去羲和府要這扳指,你少給我自作多情!”

    他說著,重新把扳指套回了自己拇指上。

    顧茫心中暗歎,果然慕容憐也並不會那麼輕易就把這枚指環的秘密告訴他。不過他原本也就只是想試一試而已,他來望舒府的目的,其實只是想回來自己走走看看,這個宅邸裡終究還是有一些他太過懷念的痕跡。

    慕容憐見他一直不怎麼說話,盯著他來回看了一會兒,問:“怎麼著,被周鶴折磨傻了?倒是回個聲啊。”

    顧茫鈍鈍道:“我不傻的。”

    頓了頓,瞥了一眼慕容憐的煙槍,說道:“抽這個的人才傻。”

    “你——!”

    顧茫道:“你又要生氣了。你總是生氣。好了,我是一隻好狼,不惹你不開心。東西送完了,我回去了。再會。”

    慕容憐看著他轉身,狹長的眼睛驀地眯起,等顧茫走到了庭院月圓門的旁邊,慕容憐忽然陰森森地說了句:“站住。”

    他踱步到顧茫身邊,繞著顧茫看了一圈,吐字道:“顧茫。我怎麼記得你去蝙蝠島之前……已經恢復了不少神識?”

    “……”

    纖細的金色長柄菸斗伸出,勾嘴抵著顧茫的下巴,將之強行抬起,慕容憐眯著桃花眼,說道:“你不至於還覺得自己是頭狼吧。”

    “……”

    “讓我想想……你今天來這裡,莫不是來懷悼你那位泥姨的?”

    顧茫驀地一頓。

    隨即側過臉:“那是誰?”

    “……”慕容憐不吭聲,眼神詭譎地盯著顧茫看了一會兒。

    兩人僵持著,庭院裡起了一陣清風,吹得顧茫斗篷袍袖獵獵拂擺。慕容憐說:“你當真想不起她是誰?”

    顧茫搖頭。

    “你最好不要跟我說謊。你跟我這麼久了,欺騙我會是什麼後果,你心裡應當很清楚。”

    “我不清楚。我也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顧茫說著,抬手打開慕容憐抵著他下巴的菸斗,鼻樑上皺:“味道真難聞,你怎麼會喜歡這個。”說罷打了倆噴嚏,轉過了身,頭也不回地向院外走去。

    他看似裝的淡定,但其實心砰砰直跳。

    ——慕容憐怎麼會忽然跟他提起泥姨?

    他恢復記憶的事情,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知情,是有人嚮慕容憐洩了秘?還是慕容憐並無把握,只是在試探呢……

    一路心裡打鼓地走著,出了望舒府,顧茫原地站著思忖了片刻,卻理不出什麼頭緒。最後他嘆了口氣,決定先不再想這個問題了,而是繞路去了一趟姜宅。

    他實在是受不了慕容憐現在嗜煙如命的樣子,慕容憐這人很野,自幼沒爹,母親趙夫人去世後就再也沒人看得住他,而且至今也沒娶媳婦兒,說起來是個穿金戴銀的貴族老爺,其實也就是個作死無人管的單身漢。

    顧茫覺得他再這樣子下去不行,所以打算趁著自己還清醒,去姜藥師處給慕容憐求個戒菸方。

    到了姜府,才發現今日在廳堂內開藥坐醫的是卻並不是姜拂黎,而是他的夫人蘇玉柔。

    蘇玉柔照例戴著綃紗斗笠,遮著那張傳聞中傾國傾城的容顏。她送走了一位病患,抬頭看到顧茫進屋,淡道:“客倌是來問診的麼?”

    “抓藥。姜藥師在嗎?”

    “拙夫前些日子外出雲遊了,您若非疑難病症,妾身也可以診上一診。”

    “怎麼又去雲遊了……”顧茫忍不住低頭思忖。

    這個姜拂黎真的行蹤詭譎不定,而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半辰光都是在外頭度過的。人都說溫柔鄉埋葬英雄志,他倒好,娶了個絕代風華的美女,卻天天讓人家守活寡。不過再轉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沒比姜拂黎好到哪裡去,墨熄這樣一個大美人放在他面前,他不也照樣耽擱了人家十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