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重返八年前

    也就是說,墨熄此刻去城內找人,能找的只是當年的那個顧帥——那個正處於人生低谷,極度落魄的顧師兄。

    這意味什麼?意味著自己竟有機會能和叛變前夕的顧茫相交談!

    想到這裡,墨熄的手指尖都有些微微發顫——八年後的自己,穿過時光,即將面對八年前的顧茫。

    他可以問顧茫很多事情,可以清楚地看到顧茫叛變前夕的精神狀態,可以探知顧茫當時的心情如何,可以知道叛變前的具體細節如何……

    甚至,可以試探出自己當年究竟要怎麼做,才可以避免顧茫叛國的結局。

    儘管這種嘗試是無濟於事的,當江夜雪把他們從時光鏡裡救出來後,所有的改變都會煙消雲散,但至少墨熄覺得,那些困擾了他八年之久的疑問、困頓、痛苦與不解,或許都能在這番交談中得到一個解說。

    不過在此之前,他必須先去王城一趟。

    “羲和君!”

    “拜見羲和君!”

    入宮城,羽林低首抱臂行禮,他們頭上鮮紅的羽雉簌簌抖動,甲光在旭日映照下直晃人眼。這種感覺非常微妙,即使墨熄此刻內心複雜紊亂,也不由地注意到了其中一些熟悉的面孔。

    迴廊拐角的那個士卒,八年後成了學宮的守禦長老。

    站在宮階石獸旁的羽林右將,後來被君上賜給瞭望舒府,成了慕容憐的貼身近衛。

    頭戴七珠紅纓兜鍪的那個少年,後來因為重華王城內的一場妖火,於火海中因救人而喪命,還是墨熄親自替棺槨裡的人配上的英烈帛帶。

    還有一些後來被他遴選,挑入北境軍的士卒。

    這些人日後或窮或達,或生或死,此時都並不知曉他們的未來與命運。只有墨熄自這些活生生的故人之間走過,猶如在這些年自己反覆做過的夢裡穿行。他看過這一張張臉龐,像是看著一個個來自八年前的遊魂,那麼得不真切。

    最後他來到了金鑾大殿。

    初登王位的君上正靠在繡有團龍錦紋的軟枕墊上,單手支頤,閉目養神。珠璣旒冕於他清秀的面目前微微晃擺,將他的神態切割得愈發破碎難辨。

    八年前的君上與現在比起來,顯得更為清瘦乖戾。這也難怪,那時候先君駕崩,國綱不穩,內憂外患都很棘手,君上眉眼間的戾氣自然要較後來重得多。

    “參見君上。”

    “哦,羲和君來了。”君上眼皮動了動,舒開眸子,一雙眼睛幽深寒冷,徑直鎖向了殿前站著的墨熄。

    那目光縱使再剋制,也透著一股子虎狼之息,匿藏著警覺、兇狠、凌厲。

    墨熄被這種過於冰冷的目光刺到,他猛地感到一種久違的熟悉,既憤怒、又痛苦——從前君上對他總會有意無意地流露出這種態度,後來他立下了天劫之誓,註定此生絕無可能再背叛重華、背叛王座上的人,君上對他的戒備才逐漸鬆弛。

    可是此刻,站在殿前的是未曾立誓的墨熄。

    君上看他的眼神,就像看著一頭不曾有鎖鐐束縛的虎狼猛獸。當年自己尚且年少,感受還不那麼鮮明,但此時回頭再看,君上目光裡的戒備簡直令他遍體生寒。

    “羲和君今日就該出發前往北境封地,教習法術了。”君上慢悠悠地說,“這個時候來宮城見孤,難道是有什麼事情?”

    墨熄行了一禮,說道:“是。確實有事。我想緩些日子再去北境。”

    “哦?”君上眯起眼睛,“為何?”

    “身體不適。”

    跟君上這隻狐狸拆招,用別的理由都不行,唯獨說身體不適,君上才會難以拒絕。再加上墨熄從前絕不說謊,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根本沒有無事稱病的前科,才更可信。

    果然,君上微微一怔,過了一會兒他直起身子,一邊自高座上打量著墨熄,一邊沉吟道:“是麼……嚴重麼?不如孤選個上佳的神農臺藥修,去羲和君府上為羲和君調理?”

    “只是疲憊多夢,日夜難眠而已。”墨熄道,“修養一段時日便好,不必勞煩神農臺。”

    “這樣。”君上若有所思地瞧著他,似是不經意地問了句,“那麼羲和君需要推後多久?”

    墨熄在心中算了顧茫叛變離城的日子,是在他離開帝都的七天後。這一次他並不希望同樣的事情在他不在的時候發生,於是墨熄道:“十日。”

    君上沒有立刻答話,那雙寒潭深水般的眼睛無聲地凝視著墨熄的臉。

    良久,才輕輕笑道:“羲和君沙場征伐這麼多年,多少次受傷都不以為意披掛上陣。怎麼如今卻因為個失眠之症,將孤交與你的正事一拖就拖十天?這個時限,也未免太久了吧。”

    墨熄不與他辯,只道:“若非心力不支,也不會來向君上請延。”

    “羲和君東征西戰難得想要個休息,孤若不肯,實在太不夠人情。”君上撥弄著手腕上繞著的珠串,悠悠然,“不過羲和君既為重華肱骨重臣,孤要你親自完成的重任自然很多。若是延你十日歇息,後頭的事情恐怕不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