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祭拜

    墨熄皺起眉頭:“怎麼了?”

    顧茫這幾個月很努力,如今說話已經連貫多了,除了個別字句,或是情緒特別激動的時候,不然他與正常人也沒有太大區別。

    顧茫道:“我想跟你一起。可以嗎?”

    “你去做什麼。”

    顧茫垂眸低聲道:“我也想祭拜。”

    墨熄整頓領緣的修長手指停了下來,抬眸盯著他看,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他說道:“……換身白衣。我在前廳等你。”

    春日的戰魂山草木蔥蘢,鮮花芳菲。嚴冬的酷冷已然過去,解封的溪流潺潺淌著,四月的和煦陽光照在河面,瀲著晶瑩的光澤。地頭草木間時不時有驚蟄過後甦醒的動物竄逃而過,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往山上行去。

    祭拜為顯心誠,不御劍,不輕功,只一步步踏踏實實地走著,從山腳一路往上,花了大半個時辰,才終於到了戰魂山的山頂。

    英烈陵外兩個守陵侍衛立著,見了墨熄,低頭行禮,兜鍪紅纓簌簌:“參見羲和君!”

    墨熄與他們點了點頭,領著顧茫進了陵園中。院內松柏環繞,很是闃靜,似乎是擔心打擾到英魂的長眠,連鳥雀的啁啾都顯得無限空靈。兩人順著白玉長階拾級而上,顧茫左右顧盼,所見的盡是銘刻著金字的玉碑。

    肅懷君周淨月,英靈長眠。

    寒山君嶽風崖,英靈長眠。

    ……

    越往上,墓碑立得愈恢宏,刻著的生平功頌也就越繁多。

    顧茫的腳步在路過一座龐碩的玉碑時情不自禁地停了下來——那座石碑前還擺著新鮮的饅頭水果,菸灰與紙錢是不久前剛化的,在往生盆裡還沒有被風吹散,供爐內的三株清香正岑寂地燃燒著。

    他不禁抬眼去看碑上的字。

    那一行大字筋法豐滿,氣派雍容,勁厲地鐫刻著“第七代望舒君慕容玄,英靈長眠。”陽光一照,金澤輝煌。

    注意到他的動靜,墨熄回頭瞥了一眼,說:“那是慕容憐父親的墓。”他說完,目光又往貢品和香爐前掃過,嘆了口氣:“看來慕容憐是剛走沒多久。”

    這樣也好,若是慕容憐在這裡與顧茫撞上,免不了又是一番唇槍舌劍,那麼多先烈看著,終究是不合適的。

    顧茫又看了慕容玄的墓碑一會兒,轉頭問墨熄:“你爹爹的墓呢?”

    “在最山頂。走吧。”

    兩人上了峰頂,舉目浮雲繚繞,天地浩渺,重華王城在雲海間隱約浮現,遙遠得像一場隔世的夢。回頭望去,來時的山道綿如長河,連接著山底的俗世與山頂的亡城。在戰魂山之巔,死遠比生更加真實。

    墨熄走到一座足有三人高的英靈碑前,將手中提著的祭籃擱在旁邊。

    “父親,我來看你了。”

    山風吹著他的白袍,峰頂好像離九天那麼近,旭陽就像從頭頂上徑直灑落,玉碑上金字浮光,墨熄的長睫毛簌簌輕顫著,迎著耀眼的光芒,將那字跡一寸一寸地看過。

    弗陵君墨清池,英靈長眠。

    墨熄跪下來,香火點燃,他將祭食一一布好,金箔冥幣燒起,青色的煙靄透著松柏斷枝的清芳。

    顧茫也跟著在他身邊跪落,猶豫地伸出手,詢問地看著墨熄,見墨熄雖然頓了動作,卻沒有阻止,於是也拿了一些紙錢,跟著投入到火盆裡。

    火焰忽地捲起,熱浪上竄,令顧茫眯起眼睛,低低咳嗽著。

    墨熄拿火鉗撥動冥紙,讓它們盡數點燃,一張張地蜷為灰燼。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很多年以前,他就希望能帶顧茫一起來他父親的墓前祭拜。想讓自己唯一敬重的長輩,見到自己唯一付之以真心的人。

    但那時候顧茫不肯。

    顧茫總是笑著推脫:“別了吧,那啥,咱倆這關係去拜墨伯父,他肯定不高興,要在天上罵你胡鬧的。”

    或者就吊兒郎當地說:“師弟乖啊,別的事情師哥可以陪你,這事兒真不行,太正經了,以後你媳婦兒要吃醋的。我怎麼好意思讓姑娘家傷心呢。”

    他知道姑娘家的心是不能傷的,於是他就可勁地踩墨熄的真情。

    現在顧茫倒是乖乖地跟著他來了,沒人教,也老老實實地跟著他化紙。簡直像是當年的夙念就此成真。

    可墨熄卻一點高興的意思都沒有。

    紙元寶燒完了,墨熄嘆了口氣,說道:“走吧。”

    顧茫卻沒動,側著臉看著他,忽然道:“……對不起。”

    墨熄起身的動作停下來,目光仍落在碑上,半晌道:“除夕之夜,江夜雪與你說的,是不是我父親的事情。”

    “你猜出來了?”

    “這幾個月看你表現,多少心裡都有了點數。”

    顧茫又重複道:“我很對不起。”

    墨熄看著他。

    好了,真是皆大歡喜,曾經想與這人拜父親,他來了。曾經想聽這個道歉,他道了。可事情並不該是這樣的——來祭拜的本該是他的愛人,而不是叛徒囚奴,道歉曾該是明因知果的,而不那麼懵懂無知。

    “我是真的……真的想不起來當年為什麼要背叛你。”顧茫懇切道,“但以後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