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脆皮鵝

    墨熄說到這裡,忽見對面的顧茫一頓,抬起頭來。

    “……怎麼了?”

    顧茫舔了舔嘴唇,把自己面前的盤子拉過去:“再來個腿。”

    墨熄微挑了一點眉,把剩下那條鵝腿也割給了他,然後繼續不管對方聽不聽,接著講他的故事。

    “他從樹上摘了些漿果。”

    顧茫又抬頭了,和方才一樣直勾勾地盯著他。

    墨熄抿了下嘴唇:“沒了,一隻鵝只有兩隻腿,何況你盤子裡的那隻還沒啃完。”

    顧茫卻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漿果真好吃。”

    “……”墨熄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會兒,說道,“你說的沒錯,漿果好吃。那個人,他也喜歡吃漿果,經常大費周章爬到樹上去摘,偏要說法術打下來的和親手摘下來的滋味有天壤之別。”

    “他教我做的烤鵝,用料很簡單。除了鵝之外,只要一點鹽,一把新鮮的果子。”

    顧茫問:“和果子一起吃?”

    “不是,是填在洗淨的鵝腹裡,鵝肉用樹枝串起,再用松木和荔枝木燻烤。”墨熄說,“我們坐在火塘邊,他時不時往裡面添一些樹枝,等鵝烤的金黃,再往上面灑鹽。取下來之後去掉填餡的漿果,直接吃烤肉,他那時候還告訴我,說這個吃的時候要很小心。”

    “小心什麼?”

    “守在旁邊等了那麼久,聞了那麼久的香味,還看著它在火塘邊逐漸變得色澤金黃,往下滴油,難免會變得很饞很餓。這個時候總會迫不及待一口咬下去。”墨熄淡淡地,“難免會燙到舌頭。”

    “那你燙到舌頭了嗎?”

    “我怎麼可能。”墨熄的目光有些空濛,“倒是你……”

    顧茫啃著鵝腿,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你看,我也沒有燙到。”

    “……我不是這個意思。算了,沒什麼,你當我沒說。”

    顧茫就管自己繼續吃肉了,一整隻鵝,他吃了一半,然後瞅著火堆上剩下的那一點兒發了會兒呆,不再動手了。

    墨熄問:“不吃了?”

    顧茫點點頭。

    墨熄隱約覺得奇怪,這人的胃口如今瞧上去不容小覷,今晚怎麼半隻烤鵝就能填飽。但他還未及深思,就聽顧茫問了句:“你的那個師兄,他叫什麼名字?”

    一語如箭穿心。

    墨熄倏地抬起頭來,對上顧茫的眼。

    顧茫問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清冽,神態帶著不加掩飾的好奇。而墨熄在這樣的目光下,卻漸漸覺得心口窒悶得難受。

    顧茫……你是裝的嗎?

    若你是裝的,你怎麼能夠鎮定自若成這樣……

    “那個人。”墨熄頓了頓,“他叫……”

    他叫什麼?

    只不過最後兩個字而已,卻鯁在喉嚨裡,無論如何也道不出來。墨熄就被那個名字鯁著,那兩個字他說了那麼多遍,但此刻卻像是多年前就四分五裂的一場溫柔夢境,扎的他滿心滿肺都是血。

    他說不出顧茫的名字,卻因為極度的隱忍,眼眶竟漸漸地紅了。

    墨熄猛地把臉轉到一邊,語氣忽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來得兇狠。

    “問什麼。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顧茫:“……”

    一頓飯意興闌珊,待到顧茫走後,墨熄的目光落在顧茫手肘邊的青梅蘸醬上。他吃飯時未跟顧茫解釋用途,於是那蘸醬紋絲未動,徹底受了冷落。

    墨熄閉上眼睛,他耳邊彷彿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師弟,你光吃烤鵝可一點意思都沒有。你試試這個梅子熬出來的蘸醬,酸酸甜甜的,配著脆皮咬下去——哇。”那聲音帶著笑,“好吃到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墨熄甚至到現在還能清晰地回憶起當時的一些細節,有皓白無垠的雪地,有微微揚起的柴灰,有閃耀搖曳的火塘。

    還有那時候坐在他身邊,笑著拿樹枝撥弄鬆枝的顧茫。

    顧茫回過頭來,眉眼籠在暖橘黃的火光裡,黑眼睛那麼深,那麼亮。

    “來,你嚐嚐我這塊,這塊裹了青梅醬。”

    “怎麼樣,好不好吃?”

    “哈哈哈,那是,你顧茫哥哥什麼時候騙過你?天上地下,我可是最赤誠的,從不誆人。”

    墨熄的拳頭情不自禁地捏緊,指甲深陷肉裡。

    他方才特意把烤鵝片的很薄,片了很多,他還特意和顧茫講話,因為他知道人在接連做著兩件事的時候總是會走神的。

    顧茫從前吃這種片皮烤鵝的時候,每一塊都一定要裹滿這種酸甜青梅醬,要是不小心忘了,就算咬了一口也一定得放回蘸盞中重新回過,這是他根深蒂固的習慣。

    墨熄之前想,如果顧茫是裝的,很難做到一邊聽他說話,還一邊保持著警惕不露餡兒,顧茫他十有八九至少會習慣地蘸上那麼一蘸。

    可是沒有。

    顧茫彷彿根本不知道那是幹什麼的,凝凍的梅子醬就和墨熄剛剛擺上桌時一樣完好如初,而墨熄卻已沒了擺放它時的那一腔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