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汙點

    ——他是他一生的汙點。

    是夜。

    邊塞外的駐地營裡,一聲清啼破風沙,唱戲的嗓音悠悠漫漫,幽魂似的飄散在寒霜裡。

    “……玉茗新池雨。金柅小閣晴。有情歌酒莫敎停。看取無情蟲蟻也關情……”

    守在副帥大營外的親兵左顧右盼,狀如鵪鶉,遙遙見一個黑色的高大身影行來,不由臉色大變,慌忙撩開大帳,說道:“不好啦!不好啦!”

    “不好什麼呀。”帳內帥座上,嶽辰晴打了哈欠抬起眼,支著側臉問道。

    “哎呀!這都啥時候了,副帥您還是快些起來去固防吧,別聽戲啦。”

    “急什麼。”嶽辰晴懶洋洋地,“聽完再去也不遲。”

    說罷對帳中戲子道:“別愣著呀,你們接著唱。”

    於是纖音入雲,戲腔像是一根幽幽絲線吊得老長:“國土陰中起。風花眼角成。契玄還有講殘經。為問東風吹夢幾時醒。”

    “哎喲我的嶽副帥,副帥大人啊,您可讓他們快別唱了吧。”親兵急道,“這都什麼個事兒啊。”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嶽辰晴樂滋滋地啃著指甲,“不然這日子可太沒滋味兒了。”

    “可您這場面,給羲和君瞧見了,他又要生氣……”

    “羲和君又不在,你緊張什麼。”嶽辰晴笑嘻嘻的,“再說了,羲和君這人成天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既不尋歡,也不作樂,這麼大歲數的人了,聽到我說個葷段子都要發脾氣,我要哄他高興,我累不累啊。”

    “副帥,”親兵瞧上去都快哭出來了,“您小點聲吧……”

    “嗯?為什麼?”

    “因為,因為……”親兵眼光瞟著營帳簾縫,磕巴道,“因為……”

    嶽辰晴在帥座上打了個滾,還把羲和君的銀裘外衣蓋在自己腦袋上,笑著說:“你們是不是被羲和君給整怕了?怎麼提到他都磕磕巴巴的。”

    “唉,不過羲和君這人也是。”嶽辰晴道,“他自己要禁慾,連累全軍一起跟他無聊。你看看咱們整個軍隊,居然連只母狗見不到。”

    這倒是真的,重華全軍上下,就屬羲和君的這支軍隊最苦。

    雖然羲和君治下,吃穿用度從不苛待,但就像嶽辰晴說的,這個人又無聊又嚴肅,自己非人哉不近美色也就算了,還不讓下面的人找姑娘尋歡。

    嶽辰晴明明覺得很好笑,還忍著笑故作一本正經地嘆息道:“他這個人哪裡都好,就是掌控欲太強。你看,強迫焦慮潔癖,全讓他一人給佔了,而且還毫無情趣,真是白瞎了他那張俊臉。”

    親兵一臉大禍臨頭的表情,急道:“嶽少,快別說了……”

    嶽辰晴非但不停,反而愈發興致勃勃:“瞧你們一個個憋的,都上火起泡了吧?嘿嘿,趁著他不在,我趕緊給你們鬆鬆綁,今晚上讓弟兄們隨便去勾搭姑娘,門禁廢止,咱們來辦個選美篝火會,我要給附近村上最美的姑娘授勳——”

    “你要給誰授勳。”

    忽然一個低沉嚴酷的男性嗓音響起,營帳嘩地一撩,一個銀鎧如霜的高個子男人走了進來。

    他軍服挺拔,肩寬腰細,還有一雙被黑皮軍靴裹著的長腿。眼一抬,端的是五官冷硬俊朗,目光寒戾鋒銳。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嶽辰晴方才調侃得歡的羲和君,墨熄。

    墨熄怎麼突然回來了?!!

    嶽辰晴先是傻眼,回神之後立刻打了個哆嗦,把自己用皮裘裹緊。

    “墨帥。”嶽副帥作楚楚可憐狀,“您提前回來了怎麼也不和人家說一聲呢嚶嚶嚶——哎喲!”

    哎呦是因為墨熄覺得他嚶得太噁心,直接聚了一把靈力劍,貼著嶽辰晴的臉頰就擲了過去。

    嶽辰晴差點被梟首,忙一咕嚕從帥座上爬起來,撩了把臉頰的亂髮:“羲和君,你怎麼打人!”

    “你問我,我還沒問你。你說,我軍中怎麼會有女人?”

    墨熄瞥了一眼那些噤若寒蟬的歌女戲子,轉過頭盯向嶽辰晴:“是你帶進來的?”

    嶽辰晴原本還想嘀咕幾句,結果一對上墨熄的眼神,立刻慫了:“……別這樣嘛。我聽個曲兒而已。梨春國的名曲,羲和君要不要也來聽一段……”

    墨熄面色冷峻,煩躁道:“靡靡之音。拖出去。”

    幸好沒說斬了。

    嶽辰晴又嗚嗚嗚地抱著膝蓋縮在帥座上悽悽慘慘慼戚:“你這人簡直冷血無情,我要告訴我爹,說你沒有善待我。”

    墨熄看了他一眼:“你也出去。”

    嶽辰晴:“……”

    待嶽辰晴委委屈屈地走了,墨熄獨自在營帳中坐下來,摘下黑龍皮護手,修長蒼白的手指覆壓在眉宇之側,然後緩緩闔上眼眸。燈燭中,他的臉色似乎有點差,微帶些病倦的青白,配上他眼裡那種常年覆壓著的狠戾,顯得愈發憔悴。

    他看上去心事很重。

    就在不久前,他接到了重華帝都傳來的一封密函,是由當今的重華君上親自寫就的。收到信後,墨熄反反覆覆讀了三遍,才終於確認自己沒有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