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瀾 作品

第87章

    林初當晚無夢,睡得格外安穩,但實際她只睡了三個多小時。四點多醒來後,她沒讓自己繼續睡,簡單收拾了一下去往陳執家。

    小籠包店剛剛開門,老闆招呼她坐在椅子上等會,還給了她一杯豆漿。

    結賬時林初本來想付豆漿的錢,被老闆攔下。

    “不用這麼客氣,你上次給了我一整箱的啤酒,我給你一杯豆漿怎麼了?”

    林初努力彎了彎嘴角,朝他道謝,拎著早餐離開。

    客廳裡沒人,她將早餐放下,輕輕推開臥室門,依舊沒人。林初站在門口,掌心貼著微涼的門把,好一會又去衛生間。

    都沒有人,就像昨天一樣。

    她一步一步走到窗臺,小心翼翼探出腦袋。

    沒人。

    石桌乾乾淨淨,陳執沒像昨天那樣坐在上面。

    林初又在院子裡轉了一圈,確認陳執不在家。

    六點不到……他去哪了……

    林初靠著石桌,神智恍惚。一動不動保持了半個多小時,她開始坐立不安。

    她打陳執的電話,但是沒人接。一遍又一遍地打都沒有人接。

    夏日八點的太陽已經開始散發熱溫,她從院子往屋裡走。走到窗戶那忽然停下,一條本要跨過去的腿懸在半空。

    她一眨不眨地望著屋內。簡單的沙發茶几,書桌魚缸,盆栽飲水機,偌大的客廳靜靜放置著這幾樣東西……

    林初跨進去站到客廳中央,仰著脖子凝視天花板,呼吸漸漸沉痛。

    她將手機舉到耳畔,撥打李思巧和杜雯的電話。同樣沒人接。

    林初蹲到地上抱住腦袋。

    他是去找李思巧她們了吧。

    他是去找她們了……

    他真的去了。

    他說他會解決……

    林初全身顫抖。

    已經動手了嗎?

    已經殺死了?

    她們現在已經死了?

    林初霍地站起來,因為貧血視線眩暈,她跌跌撞撞奔向門口,眼前的世界翻轉了幾圈才正常。

    她握上門把,轉動半圈又停下。

    她要去阻止,但是她不知道他在哪,他的電話打不通,她該去哪找他?

    霖城這麼大……去李思巧家?

    不行,警察會不會因為她去找過李思巧調查她,然後再查到陳執?

    還能去哪找他……貿然行動的話會不會擾亂他的計劃?本來不會留下證據的,因為她的出現露出馬腳,留下證據怎麼辦?

    林初握著門把的手收緊又放開,放開又收緊,不知多久無力滑落。

    所以她要在這裡等他殺完人回來?

    林初荒唐地搖頭。

    不該是這樣的,為什麼變成了這樣?

    林初滑坐到地上,眼圈通紅。昨天他的話在耳畔迴盪。

    她沒想過置身事外,但他更沒想過要她參與其中。

    林初扶著門板起來,盯著那個門把,最後踩著拖鞋慢慢吞吞回到沙發。她縮在沙發的邊上,視線沒有焦距,不知過了多久,她看到桌面上的早餐。

    小籠包裡的湯汁早就凝在一起。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主動問她明天來不來。第二天早上天氣很好,他專門帶她去吃灌湯小籠包……

    林初燒開飲水機的水,去浴室拿了個盆,將熱水倒進去,又將小籠包連著餐盒放進去,等到水變溫了,她才將小籠包拿出來。

    她拆開外面的塑料袋,又拆了一雙筷子。小籠包隱約散出熱氣,她夾了一個塞到嘴裡,湯汁濺出來,筆直地像支箭從桌子中央發射到桌子左上角。

    林初機械地咀嚼,吞下後,抽張紙擦擦嘴巴,又慢吞吞地擦掉桌上的湯汁。

    ……

    中午十一點,陳執還沒回來。

    林初心亂如麻,開始在房間裡來回走動,身上的汗不知道是熱的還是冷的,已經將她的碎髮打溼。

    為什麼現在還沒回來?

    ……在,在處理屍體嗎?

    林初一下定住腳步,低著頭清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不,不對,不能這麼想。

    他可能是去找以前的朋友了,他根本就沒去找李思巧!

    林初捂住臉。

    證據……

    會留下證據嗎?

    真的不會留下證據嗎?

    到底是什麼計劃?

    不利用秦勤,那還能利用誰殺了她們,不借刀殺人,他還有什麼辦法解決掉她們並且不會牽扯到自己?

    一滴汗落進眼裡,她閉上眼揉了揉,揉的眼睛更紅。

    肯定不會留下證據。

    他那麼厲害,他肯定有辦法,她要相信他。

    他不會有事的。

    他絕對不會有事。

    林初不斷地在心底默唸這幾句話,唸到她確信他一定會成功脫身,但她心裡的苦澀絲毫沒有消失,反而無法抑制地擴散。

    她覺得很不安,很難受。肚子裡的內臟難受得好像放的都不是位置。

    她不斷告訴自己要相信他,他不會留下證據他不會有任何事,可她依然難受,難受得不知道怎麼辦。

    屋裡的空氣讓她覺得呼吸不過來,她將窗戶開到最大。後門的鑰匙被陳執放在茶几下的抽屜裡,她找出來打開門,放回鑰匙的時候她想到什麼。

    林初走到儲物間門前,輕動作打開門,屋內的情況落入眼中,她背崩得直直的,手心的汗沾溼了把手。

    那次她看到了。

    他把自行車拿出去的那次,不小心踢到了旁邊的紙箱,箱子口沒有封著,所以她看到裡面的東西——是個相框。

    照片上有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小男孩,在海邊照的。

    這個房間裡裝滿了他的過去。

    進去看看吧。

    看看他的過去,看看他曾經多麼優秀,優秀到所有人看到他不學無術都覺得惋惜。

    他本來已經往陽光裡走了,現在因為她……因為她墜進了深淵。

    灰塵飛揚,地板上留下幾個灰腳印。

    林初挪動腳尖僵硬地走進去,她蹲到一個紙箱前,緩慢打開。

    還是那次看到的那張照片,落了層灰。

    林初從口袋裡掏出餐巾紙,仔細擦掉玻璃上的灰,看清照片中間的小男孩,睫毛瞬間溼潤。

    他沒怎麼變,跟小時候很像,不過是褪去了稚氣。最大的變化,應該是那雙含笑的眼睛。

    他現在很少笑。

    他跟媽媽長得像,但是跟爸爸長得也像。他爸爸看起來就是個正直的人。

    下面還有許多相框和相冊集。林初一張張看過去,心臟像是被一隻手抓著。

    原來是這麼幸福的家……

    如果他的爸爸沒有去世,他會什麼樣呢?

    他會去霖城一中上學吧。

    他們會相遇的。

    林初別過臉,淚水滑出眼眶順著臉頰還是落到了相框上。

    如果在那裡相遇會怎樣?

    如果在那裡相遇就好了……

    如果那個時候有他在就好了……

    她顫抖地吸了口氣,用衣服擦掉相框上的淚珠。

    看完整箱的照片,她小心合上,又將裡面的箱子拉出來。

    灰塵嗆得她咳嗽。她屏息很慢地打開紙箱。

    入目金燦燦,晃到了林初的眼。

    裡面全是他的獎狀。

    林初的淚像雷陣雨,一滴滴飛速落下,在紙箱上砸出一個個球,關不住眼淚的閥門。

    她就知道,這裡肯定有很多獎狀的。

    秦警隊說過,他以前成績特別好特別好,拿了很多獎狀。

    林初拿起最上面的獎狀,指腹摩挲他的名字——

    霖城科技創新大賽一等獎

    除了獎狀,還有獎牌和獎盃,一整箱都是。

    青少年機器人競賽霖城賽區一等獎

    全國青少年(初中)物理實驗競賽一等獎

    “物理實驗競賽……”林初低喃:“好可惜啊陳執,我參加的是數學競賽……”

    “早知道我就參加物理競賽了……那樣我們就能早點相遇了……”

    她眼裡滿是苦澀,打開另一個紙箱,看到裡面的東西微微頓住。

    箱子裡都是一些雜亂的紙張,第一張是幅畫。用蠟筆畫的,看起來像是他小學的時候畫的。

    她一張張看過去,愈發覺得儲藏室裡的空氣要被她吸光了,她快要窒息。

    灰塵惹得她咳嗽,再低頭突然看到一張最不一樣的。

    是作文紙。

    作文紙上方寫著班級姓名,右上角是紅色水筆寫下的較為潦草的“優”。

    二年級一班

    陳執

    作文題目是“我的理想”。

    永遠的作文題目,永遠的人生問題——我的理想。

    林初往下看,他的字帶著小孩的稚嫩,但是很端正,寫的很大,佔滿了格子。

    我的爸爸是個英雄。媽媽這麼說,爸爸的朋友這麼說,鄰居們也這麼說,大家都這麼說。不過,媽媽每次這麼說時都會哭,但叔叔們說她是驕傲哭的。

    ……

    ……

    ……

    後來我才知道,爸爸是警察。警察是大英雄,當警察是件讓人驕傲的事……

    林初將作文紙翻過去蓋住,不敢再看下去。

    她縮成一團抽泣出了聲,哭得身子一顫一顫的。哭了一會,她蹭掉眼淚,將作文紙重新攤開。

    她必須看完,她要好好的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完。

    ……

    ……

    爸爸身上有很多傷疤,當警察很苦。但是爸爸說這是一種榮耀。

    ……

    ……

    ……

    長大以後,我想成為人們口中的英雄。

    所以,我的理想是當一名警察。

    警察啊,他是想當警察的……

    現在為什麼這樣了呢?

    林初再也控制不住,哭得很徹底,哭得聲嘶力竭,像剛出生的那天一樣。

    滿是灰的地板上集起一個個小水珠,灰塵浮在水珠裡,轉來轉去,襯著室內無休止的哭聲。

    ……

    林初哭到吐,想到她將吃掉的小籠包都吐了出來,她更覺得難過,不能控制住自己,邊洗臉邊哭。

    直到門口傳來一道動靜,她猛地從水槽裡抬起頭,鏡子裡的人頭髮亂七八糟,滿臉的水眸子通紅,像個水鬼。

    她隨手抹乾淨水往外跑去。

    門外的人走來,出現在她視野裡。林初呆愣了幾秒。

    陳執見到她的樣子胸口一窒,剛要上前她就撲過來。

    林初焦急地扯著他的衣服上下看他,猝不及防看到他破了皮殘留著血跡的手背。

    血。

    她身子搖晃了一下,險些摔倒,腦海裡有什麼被劈開,那部分徹底掉入無盡的深淵。

    同時,她徹底冷靜下來。

    “確認沒有留下證據嗎?”

    她仍舊攥著他的t恤,將它攥成了一個球,顫聲說:“還需要不在場證明,我該怎麼做?我還能做什麼……我要做什麼……”

    陳執擰起眉毛,她的面容太憔悴,臉上看不見一點點血色。他用指腹撫了撫她的臉,觸感異常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