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瀾 作品

第76章

    陳執沒一會出來了,渾身上下透著股冷戾的氣息。

    整頓飯氣壓低得讓人喘不過氣。

    “今天學新的一章。”

    等他吃完,林初緩緩說。

    陳執沒搭腔,往洗手間走,出來的時候黃髮半溼,他拉開椅子大大咧咧在她對面坐下。

    林初低著眼不去看他,認真講知識點。

    他靠著椅子,不知道在沒在聽。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陳執突然開口:“別講了。”

    乾脆淡漠的三個字。

    林初聲音戛然而止。

    陳執漫不經心轉著水筆,說:“不想聽,聽不進去。”

    林初抿了抿乾燥的唇,輕問:“你昨天幾點睡的?”

    陳執換了個坐姿,哂笑,“你在這住一晚就知道了。”

    林初放下水筆,“陳執……”

    她不知道怎麼說,他的狀態看起來的確不適合學習。

    於是說:“那今天你先好好休息,別熬夜了,我們明天繼續學可以嗎?”

    陳執臉上的情緒消失,黑白分明的眼彷彿冒著冰上的冷霧。

    林初覺得自己也需要再冷靜一下,有的事她想要好好想想。

    她開始整理書本,陳執盯著她的動作,表情越來越冷。

    收拾完,林初將書包拉鍊拉上,“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又囑咐:“你白天不要睡太久,不然晚上會睡不著。我會幫你點晚上的外賣。”

    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她背上書包,乾巴巴道:“那我先回去了。”

    他沒有回應,也沒有動作。

    林初提步,腳有些沉重,剛走過沙發,聽到他低沉的聲音,“林初。”

    她回頭,他正看著她,眼神濃稠,全身上下的情緒如同被烏雲包裹,最後化為嘴角挑出的一抹淡笑。

    他搭在桌邊的胳膊滑落,偏頭,“我想你陪我。”

    林初一滯,長睫扇動。

    陳執起身走到她面前,咬文嚼字:“你不是要去上學了,所以剩下的這段時間我希望你能一、直、陪著我。”

    林初猶疑,“什麼意思?”

    他不在意的語調,“哦,就是白天晚上一直陪著我。”

    她微怔,“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斂去笑意,“有問題麼?”

    她牙根緊繃著,低下頭,好一會再抬頭看向他。他眉宇間的陰鬱已經凝結,眼底攪著碎冰。

    他現在心情很糟糕。

    林初吸一口氣,“我爸爸會懷疑的,他肯定不允許,即使我在女生家。”

    “如果被他發現,我之後就不能幫你複習了。”她盯著他身上的黑色t恤,說:“我今天陪你到平時學習結束的點,可以不學習,你先休息,等吃午飯了我喊你。”

    她說完,沒等到他的回應,便往回走。邊走邊松下書包,然而剛走幾步就被他握住手肘,直接被推倒在沙發上,書包掉到地上。

    她側著身子倒在沙發上,右邊胳膊撞到沙發,悶哼了一聲。陳執將她轉過來面朝上,欺身壓上去,利落地將她的雙手扣在頭頂。

    身上是他,雙手無法動彈,這樣的姿勢讓林初安全感全失。

    她睜大眼睛,倉皇道:“陳執你做什麼?”

    陳執長指微屈,輕撓著她的皮膚,在她下巴處徘徊,逗小動物似的,聽到她的話嘴角勾起諷刺的笑,“猜不到?”

    她被撓癢了,不自禁躲閃。

    他扣住她的下巴,將她不安分的腦袋掰正,壓低腦袋低語,“猜不到我告訴你。”

    他呼吸噴在她下巴上,“我現在想親你。”

    “你之前不是說畢業前不行?”隨著低頭的動作,他黃色的發摩擦過她臉頰,他的呼吸從下巴移到臉頰,又移到她耳畔。

    他呼出來的氣熾熱,纏在她的耳垂上,“現在已經畢業了,林初。”

    林初身體微顫,“陳執,你別這樣……”

    他涼涼抬眼,“你不樂意?”

    縈繞在兩人之間的空氣壓抑又危險。

    林初雙手攥成拳頭,眼睛有點泛紅,“樂意。”

    他眼底飛速閃過一抹異樣。

    她又說:“但我不希望是在這種情況下。”

    他聞言隨即笑了,鬆開扣住她下巴的手,將她臉側的發撩到耳後,陰惻惻說:“耍我好玩?”

    她白淨的臉在眼前,臉頰大概因為著急泛起淡淡的粉色,眸子被水光模糊。

    “我沒有。”她搖頭,想說什麼,但是說不出來,“我只是不想在這種情況下,陳執我現在腦子有些亂,你……”

    他的耐心在一秒內全部消失,打斷她的話,“滾。”

    他一張臉再看不出任何情緒,鬆開她,離開沙發。

    林初的身體得到自由,她微顫地縮回手,擋住眼睛,“陳執,我想跟你解釋……”

    “但是我現在不知道怎麼說……”

    “你不需要解釋。”他的情緒突然很穩定,平淡如水地陳述,“你說過,只幫我補習兩個月,八月中旬就可以結束了。”

    八月中旬結束,她就不需要幫他補習了,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如果只是這樣,他剛剛為什麼那麼生氣?

    他知道她要去上大學的,或許猜得到她要去外地,但不確定。

    而她得知錄取結果後,也沒有告訴他。

    林初本來是想選一個天氣不錯的日子告訴他的。

    本來想好了說辭:

    “陳執,我考上暄城大學了,努力了很久終於考上了,抱歉現在才告訴你……”

    “我真的很感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考上的,如果不是你,我高考最後一段日子仍然會在被暴力中度過。”

    “你一定要好好複習,考上心儀的大學。”

    本來是想這樣說的,但是真正面臨這個狀況時,發現這些話未免太可笑,對他們現在的情況來說,特別可笑。

    她應該告訴他——

    “陳執,我考上暄城大學了,你要一直好好復讀,然後去暄城找我,我們一起在暄城好好活下去。”

    應該這樣說的。

    但是……她說不出來。

    這個句話太沉重,這是個承諾式的話語。林初不敢作出這種承諾。

    他是陳執,他不怕疼,他不惜命,他沒有父親,他母親重組了家庭不管他,他十五歲一個人住在外面,沒有人愛他,沒有人將他看作生命中重要的人,他的生命中也沒有重要的人。

    他是亡命徒,如果要這樣的他活下來,那就必須為他找到活下來的支柱。

    如果說了那句話,作了那個承諾,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因為她的承諾,因為她活了下來,選擇好好活下來。

    她想幫他,但只敢幫高中的這一段,她支撐了他的這一段路,讓他考上大學。

    但是她不敢作出一起在暄城活下去的承諾,她沒有自信一直支撐他的生命,那是條命,太沉重了。

    她大一,他復讀,她會認識新的人,他也會認識新的人,未來會發生什麼,他們都不知道。

    他們要分開一年,那一年有許多未知的人會闖進他們的生活,如果等他,一直想著在霖城的他,她的生活會不會停止不前。

    那些糟糕的過去會不會也很難消失。

    大學還有四年,以後還有那麼久,人生真的好長好長……

    那些傷害過她,辜負過她的人將現實的殘忍真實地擺在她面前。

    她要保護自己。

    他們終究只是弱小的少年,生活有太多不定的因素,人力之外的因素。

    她還是很膽小,他需要一個人托住他對生活的希望,但是她不敢,也沒有自信能夠一直做那個人。

    這只是人生的一小段路。

    他們因為一些事相遇,又發生了一段錯綜複雜的故事,他們相互依靠,能夠安穩走完這一小段路都算美好。

    未來還很長,那分別的一年也會很長很長……

    林初閉上眼睛又睜開,側頭看向窗邊,他坐在那,只留給她一道蕭索的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