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痕 作品

第96章 卷三·二十九

    “一命換一命,你爹知道了,會連夜帶著老蛇走人的。”許明世“嘿”地一笑:“我可沒力氣再跑路追人了。”

    沈珏沉默下去。

    許明世道:“在這等著我吧。”

    “非親非故,為什麼要幫我們?”沈珏問。

    “我師尊也這麼問。”許明世說:“他說我跟老蛇非親非故,作甚麼要幫他?”

    許明世抬眼看著沈珏,認真問:“當真,是非親非故?”

    沈珏再一次沉默。

    許明世站在他面前,想起先時在山頂時的對話,師尊已經是神仙,他哪裡找的到,不過是學了伊墨的法子,去山頂挖了他精心釀製的美酒,藉此要挾他出來而已。

    他一輩子,就沒幹過這樣的事。

    頭一回幹,居然也做得很好。許明世忽然覺得,自己完全有潛質做一個大奸之人。

    對著成仙的師尊,儘管明知道彼此道行相差萬里,惹惱了他隨時會灰飛煙滅,也願意試上一試。

    因為,並非是那樣非親非故。

    三百年的相識,豈能這麼輕易就被這冷漠的四個字一筆帶過?

    “你是修道之人,又是我門下弟子,現今要為一妖物求人,非親非故,說不過去。”老仙說。

    他們起先都是肉體凡胎,後來一人得道成仙,一人卻墮入紅塵,垂垂老朽。

    面對著面,不是沒有差距的,起碼有一人是失敗的修道者。

    然而許明世沉默良久,卻舒了口氣,緩緩道:“我年輕時性子急,跟人三句不合就要大打出手,那時沈清軒還在,時常規勸我。”

    “沈清軒沒了,我雖因吃了不少虧改了性子,卻也常常出錯,惹了不少禍事,因為有伊墨送的那件寶衣護身,從來也沒有受過重傷……直到有一次惹了個降服不住的妖物,一路倉皇逃命,最後想到老妖蛇,我就逃去找他。他替我收拾了爛攤子。自那以後,每逢遇到事端,我求不到別人,都去找他。”

    “他雖嘴上苛刻些,愛挑個刺,說一兩句風涼話,卻也每次都及時幫我,從未耽擱。”

    “那老妖看著面冷,我一直以為他是因為沈清軒的緣故才肯照拂我,後來才知道,十三年的交情,他也是拿我當朋友的。”

    “所以我有了危難,他都出手相幫,他有了急事,也會來找我……雖然只有過一回,也是信我。”

    “如今他有危難,我自然要幫他。”

    “他有什麼危難了?”老仙出人意料的瞪了眼:“我看他每日好吃好睡,活的快活的很。”

    許明世雖訝異師尊的語氣,卻也未多想,“他那麼聰明一個人,成了傻乎乎的一條蛇,豈能好得了?”

    “我看他好的很。”老仙說,頓了頓揮手要趕他:“這其中奧妙你哪裡懂得。”

    “我不懂,也不想懂。”許明世也來了氣,“閤家上下都為它難過著呢。我看不過去,我偏要管!”

    “你要管便自己管,他從我這裡討要的夠多了,休想我再管他的事。”老仙說,說完便要走。

    許明世急中生智,一腳踹了擱在一旁的酒罈,那酒罈滾了兩圈,摔下了山崖——碎了。

    老仙氣的吹鬍子瞪眼。連伊墨這肆意慣了的老妖也只是嚇嚇他,眼前這不知第幾代弟子倒好,真把他的酒摔了!

    神仙當到天天給人找上門來鬧事的地步,老仙陡然懷疑自己究竟是有仙緣還是孽緣。

    又不能開殺戒。老仙無奈的看著自己滾到山崖下的酒,一百個實打實的心疼。

    “你既然要幫他,那就幫吧。”

    終於冷靜下來,老仙取出一粒丹丸遞過去:“前些日子用酒換來的。”說著瞪他一眼:“就是你剛踢下的這一罈。”

    許明世登時縮了縮脖子。

    “讓那蛇吃了,我再傳你一道術法,洗他獸骨,重凝精魄,一世為人。

    “只是一旦施法,再停不下來,以你現在的道行,只有魂飛魄散,才會達成所願。”老仙問:“這樣還要幫嗎?”

    “魂飛魄散是什麼意思?”許明世問,這四個字他熟悉的很,甫一聽到,卻彷彿陌生的從未聽過。

    老仙不答話,只是看他。

    許明世驟然覺得,山太高,真的很冷。

    最後他跪了下來,認真磕了頭,輕聲道:“謝師尊成全。”

    “因果循環,緣起緣滅,”老仙低頭望著跪在腳邊的老人,“你得他恩惠太多,也該回報。”

    許明世道:“是。”

    “既然如此,我也不瞞你。”老仙繼續道:“他用千年道行,在我這裡換了他的三世情緣。故他此時是蛇,來生三世卻與沈清軒相守不離。你知道這些,還要去幫他嗎?”

    許明世想了很久,才回道:“他的來生未必與我的來生再有瓜葛,我只知道眼下我要幫他,也是幫他一家。”

    一邊說著,許明世又補了一句:“我就知道他奸猾。”

    老仙甚為贊同這句,附和道:“除了沈清軒一事,他何時吃過虧?”

    沒錯,他活了千年,除了開始上他一當成了妖,後來又何時吃過虧?

    懶得爭強好勝,也肯不吃虧上當。

    卻讓許多人受他恩惠,感恩戴德。妖能做這個地步,也算是無可挑剔。換句話說,他的狡黠由此可見一斑。

    只是藏的太深,或許連他自己都給忘了,況論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