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痕 作品

第85章 卷三·十九

    小松樹精腦子裡一時有些亂,聽他這麼問了,想也不想的答:“我陪他一起找不行嗎?等我再修行一段時間,就可以脫離本體,陪他去找那個人。”

    柳延不說了。

    小妖精膽子小,又單純的很,卻想也不想的給了他這個答覆。不需思考的回答,往往是最真實的答案——我陪你。

    不論做什麼,不論去哪裡,他陪他。或許將來會後悔,也會傷痛,但這份心意是最重要的——因為是自己選擇,再苦也甘之如飴。

    連他都沒有評價的權利,自然也無權干涉或左右他們的意志。至於將來找不到如何,找到了又如何,那些事他管不上,也相信,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孩子,會有最妥善的處置辦法。

    柳延笑了一下,道:“去我家不去,沈珏此時定在收拾院子,你去不去幫他?”

    小松樹精一聽能和沈珏在一起,哪有不去之理,加上柳延雖然隱約讓他心生畏懼,卻也感受到了善意,就放大膽子,點了點頭。

    柳延便帶著他回家了。

    院子裡沈珏揮著竹帚在掃地,將滿院的積雪清到角落裡,堆成一座小山丘。伊墨坐在房頂上,無所事事,便看著兒子忙碌,一邊施法,幫些小忙,比如勾勾手,讓木桶從廚房裡飛出來,飄到河邊自己汲水,又飛回水缸邊,將滿肚子水傾瀉進去,而後繼續飛,直到水缸裝滿,飛來飛去的木桶才得以休息。抹布則還在孜孜不倦的擦拭各處灰塵。

    小松樹精跟在柳延身後,第一眼望見的就是這說不出的詭異,卻又溫馨的繚亂場景。

    早已習慣這些,柳延視若無睹,坐在剛剛拭淨的椅子上,敞開的房門裡便飛出茶盞茶壺,落在他手邊。沈珏頭也不抬,一邊掃地一邊道:“爹,天冷得很,你喝點熱茶,一會回屋裡去,火盆已經燃好了。”

    屋頂上坐著的伊墨終於站回庭院中央,柳延問他上屋頂幹什麼,伊墨說煙囪被堵住了,故而疏通疏通。

    說著回屋,又將被褥都拿了出來,扔上了庭院裡唯一一棵大樹,就著枝幹,也不用扯繩索,直接晾被子。他一人時,對什麼都無要求,唯有跟柳延在一起時,連睡覺的鋪蓋都挑挑揀揀,定要從被子上嗅到陽光的味道,懷裡摟著柳延,才覺著睡得舒適。

    他們說著話,小松樹精早已溜到沈珏身邊,躍躍欲試的想搶他的掃帚,幫他的忙。

    屋子裡和院子裡的地已經掃的差不多了,只因天寒地凍,沈珏怕地上溼滑,故而掃的仔細,見小松樹精殷勤,也不客氣,竹帚往他手裡一塞,叮囑一定要掃仔細了,連院門外的地都要掃乾淨,才捲了袖子,進廚房去做糕點。

    剛進了廚房,又探頭問:“爹,你們想吃點什麼?”

    伊墨坐在椅子上與柳延一起喝茶,聞言扭過頭道:“松仁酥。”

    小松樹精傻傻的,硬是沒聽出自己被人拿來取笑,連忙放下竹帚,熱切地說:“我有好多松子,小沈哥哥你要嗎?”他已經改口,叫“小沈哥哥”了。

    柳延一口茶含在口中,險些噴出去,又忙忙咽回來,燙的舌頭都發麻,橫了一眼伊墨,意思說:你且收斂著些罷!

    伊墨轉開視線,認真端詳手中的熱茶,彷彿那東西他從未見過,看的分外認真。

    那廂沈珏明知道伊墨壞心眼,當著小松樹精的面也不好戳破,只好接了對方拿來的一堆松子,裝著什麼都不懂,繼續做點心。抽出空來,對著柳延擠眉弄眼,目光可憐兮兮,指望著爹爹發慈悲,把這個老妖孽帶回房去吧,別折騰他了。

    柳延收到了兒子的求救,眨了眨眼,竟然也轉開了視線,低頭認真研究手中熱茶。

    沈珏直磨牙,卻有外人在場,這口氣他忍了。

    從未離過山的小松樹精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與人接觸,處處充滿好奇,因此格外認真觀察他們一家,只以為山下的世界,人人都是如此,家家都是這般。

    和樂美好,甜美融洽。

    並不知道,這個家的美好,只若曇花,綻放不過是悄然一瞬。

    他不清楚,這家中三人卻都清楚,所以這一瞬,他們更是分外珍惜。

    都有了珍惜的心意,日子就彷彿是踩在雲端上過的,飄飄然讓人幾乎以為這場夢永不會醒。

    寒冬裡迎來了新年,孤山上燃了許多爆竹,熱鬧了一宿。新年過後又到正月十五元宵節,連伊墨都鑽進了廚房,學著裹餡包元宵,先前幾個將芝麻餡裹出來了,後面就做的有模有樣,一家人煮了一鍋元宵,放了桂花蜜,擁在火爐旁吃著自己做的元宵,過完了這個節。

    寒冷的冬天一轉眼就過去了,山林又萌發新綠,蟄伏的生靈活動起來,在林子裡吵吵嚷嚷。小松樹精時常來這山中唯一的院子裡做客,說是做客,這一家人散漫慣了,連柳延都越來越散漫,少了教條禮俗的約束,拿他也不當客人。見他來了點了頭,照舊做自己的事。

    這日小松樹精又跑來玩,站在門外,院門未鎖,卻是閉著的。他推開門,喊了幾聲,也無人應答。

    山林裡只有他們一家,所以出門也無須閉戶,小松樹精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掩好門跑出去尋了。

    最後在山腰的溪流邊找到了這一家子,他的小沈哥哥化了原形,通體烏黑的一條巨狼,側躺在草地上閤眼睡覺,豎著的耳朵偶爾一抖一抖,明知道他來了,卻懶得睜開眼。而黑狼毛茸茸的肚皮上歪著一個腦袋,卻是柳延,枕著黑狼也在打盹,身上還纏著一條大蛇,埋頭紮在他的衣襟裡,同樣在睡覺。可不是,春困的日子,氣溫不冷不熱,陽光又正好,不睡覺做什麼呢?

    一家三口裹纏在一起,他們頭頂上枝葉繁茂的樹萌,遮住了臉上的光線,給他們一個好夢。而身上樹萌罩護不住的地方,暖融融的春日陽光,在他們身上脈脈流淌,彷彿睡在金色殿堂。呼吸間是草木清香,耳畔有溪水潺潺,還有家人的溫暖。

    這一幕彷彿烙印,深深的烙進了小松樹精的腦海裡,並終生沒有忘記。

    彼此親愛,彼此相依。

    若不是夏天到來,這一家雲端上的日子還會一直飄下去,自欺日子還長,自欺時候還未到。可是,夏天已經來了。

    日頭猖盛,單衣薄衫的柳延坐在溪邊,光著腳丫伸在溪水裡,腿上趴著一隻狼。柳延拿著犀角梳,在黑狼的毛皮上梳理,時不時的,梳下一把毛來,扔進溪水飄走。

    沈珏嘆氣道:“我若是蛇就好了,也不用到了夏天就這樣。”

    伊墨躺在一旁扯狼尾,一扯便是一撮毛,吹了口氣,那狼毫就飛起來,盪盪悠悠,許久才落下,他一邊玩一邊道:“當年我就不想養你,身上畜牲的腥臊味也就罷了,夏天常常弄得到處都是狼毛,喝杯茶都能喝到你的毛皮,真真是討厭的緊。”

    沈珏羞惱的道:“哪有什麼腥臊味,你自己是條蛇,一股土丘味倒是真的!”

    柳延抬起眼道:“你們有什麼好爭的?都是畜牲,還互相嫌棄。”

    一狼一蛇頓時啞言。

    柳延又道:“我怎麼覺不出你們說的味?”

    “父親修煉這麼多年,早已辟穀,汲天地靈氣,自然沒有什麼味道。”沈珏說,“一會我去抓條野蛇來,你就知道他原來是個什麼味。”

    伊墨一把抓住狼尾,冷笑一聲道:“我看不如現在把你踹河裡,落水的狗身上味道可是大發了。”

    “我才不是狗!”沈珏喊,要抬起頭與他爭辯,被柳延一把摁住腦袋,摁在膝蓋上道:“別動,還沒好。”沈珏只好又趴回去,頗為委屈的道:“爹,我不是狗。”

    柳延笑了一聲,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腦袋,安慰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