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閣】最終之審

    他眼中含著水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生挖靈核,生挖靈核……沒有靈核了,你們是不是就要他的命!”

    木煙離眯起眼睛:“天音閣自有天音閣的辦法。”

    “按規矩,判決落下之後,三日後就要行刑。”忽然響起一個微啞的嗓音,眾人舉目望去,說話的人是葉忘昔,“閣主有什麼辦法,還望在此說清。”

    立刻有碧潭莊的人怒斥道:“你有什麼資格開口?你算什麼東西?”

    更有人在下面竊竊私語:“仗著有姜曦給她撐腰,仗著南宮駟拿死換回儒風門清白,她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這樣的大場合,一介無名女流這樣質問天音閣主,她也配?”

    葉忘昔對此皆是置之不理。

    直到有先前與南宮家結怨的人,朝她大聲說:“葉忘昔,儒風門已經亡了,你一個人坐在那邊,該不會以為自己是儒風門的掌門了吧?”

    葉忘昔抱著懷中嗚嗚直叫,還沒有恢復靈力的瑙白金。她孑然一人立在原處,不怒也不吵,等那些或是憤怒或是譏嘲的聲音漸漸平復下來,她說道:“儒風門暗城統領還在,亡不亡,不是你們說的算的。”

    “你——”

    葉忘昔不願與旁人多口舌,一雙眸子望向木煙離:“還請閣主明示。”

    木煙離道:“這世間並非沒有重塑靈核的方法,靈核破碎,但碎片仍在心腔之內,所謂生挖靈核,自然也不必苛求靈核完整。”

    薛蒙面色如紙:“所以你想怎樣?”

    “施法將靈核碎片盡數挖出即可。”木煙離道,“天音閣不會要了他的性……”

    “命”未出口,薛正雍也站了起來,臉上陰雲密佈:“挖盡靈核碎片?”

    “不錯。”

    “那要挖多少次?”薛正雍虎目怒睜,他的鬢邊已摻白髮了,“五次?十次?生挖靈核損傷心臟,一次都是極痛的——幾年前天音閣挖過一個犯人的靈核,她沒有撐過去,當天回到監牢裡就死了。”

    木煙離淡漠地:“那是她自己體弱,怨不得天音閣。”

    “那你不如直接要了他的性命!”薛正雍怒喝道,“木煙離,靈核碎片!虧你說得出口,他的靈核若是碎成了兩片,便挖兩次,若是三片,便挖三次……但若是碎成了百片千片呢?你是不是要凌遲他?!你就是在凌遲他!!”

    “若真碎成那樣,也是他自己的命。”

    薛正雍啞然了。

    命?

    什麼都是命。

    他忽然覺得很荒唐。

    什麼是命?

    他因為命,誤把這個孩子當做自己的侄兒養大。

    他給了這個孩子家人,師父,給了這個孩子一個棲身之地,一個家。可這個孩子原本的命運是怎麼樣的?

    私生棄子,從小吃不飽飯,跟著母親乞討賣藝為生。

    母親死了,他一個瘦弱伶仃的幼童,拖著漸漸腐爛的屍體,在亂葬崗,將自己童年唯一的溫暖,親手埋葬。

    他捱過無數次打,無數責罵,他被關過狗籠,被誣陷入獄。

    誰都期望這世道是公平的,可是從降生的一刻起,命運原本就不公——

    為什麼這邊世家公子香車寶馬,千金換取美人笑。

    那邊窮苦百姓流離失所,不得不以蟲蟻為食,天地為席。

    為什麼有的人可以縱情無憂地對母親撒嬌。

    有的人卻要帶著母親的屍骨,去豪門巨擘面前,討得一句“命中三尺,你難求一丈”。

    為什麼有人卑微入土。

    有人天生富貴。

    這不公平。

    當命運把不公傾倒在那些最底層的人身上,一個調價令就可以奪去他們身邊親人的性命的時候——

    公正在哪裡?

    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怎能心有不恨,怎能超脫釋然。

    這個孩子縱使做錯過,縱使不是他的骨肉血親,縱使命運捉弄……思及如此,也還是心疼的。

    薛正雍閉上眼睛。

    他喃喃著說:“太殘忍了,神武天秤恐怕根本沒有把靈核破碎這種情況考量進去……幾百次,木煙離。”

    他掀起眼簾,聲音在發抖。

    “你要拿錐子,剜刺他的心臟,幾百次。”

    “……”

    天地間清朗一片,天音閣的一切都是嚴謹的,公正的,一絲不苟的。

    薛正雍仰起臉,望著靉靆雲層緩緩流曳而過。

    “好啦,如今他是罪有所償了,他欠這世道的,總該還清了罷。”

    起風了。

    薛正雍驀地哽咽。

    “可是這世道欠他的呢……有人還給他嗎……有人還給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