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閣】臨江仙子

    “什麼?!”

    如果說狸貓換太子已是駭人聽聞,那麼墨燃之前居然還玷汙過良家少女,則更是令人憤怒髮指。

    在座有不少為人父母的修士,立刻怒髮衝冠,咬牙切齒道:“想不到…堂堂墨宗師,竟是這樣一個披著人皮的禽獸!”

    “太噁心了!!!”

    “死不足惜!”

    墨燃沒有吭聲,只靜靜地看著這個老藝人。

    前世,自己在修真界翻出血雨腥風,天音閣也曾試圖阻止,這個老人那時就被木煙離帶過來,指認過他。

    當時他是怎麼做的?

    縱情大笑,安然受之。

    且轉頭看著薛正雍和王夫人,笑容扭曲地嘲諷道:“如何?怨憎我嗎?嫌棄我?是不是又要和我的那位好師尊一樣,說我——性本劣,質難琢?”

    那時,墨燃偷學珍瓏棋局的事情,已經敗露得差不多,但薛正雍最初還是選擇了相信他。直到這個時候,薛正雍才怒而起身,氣的幾欲嘔血,虎目暴突地喝道:“孽畜!簡直是孽畜!!”

    墨燃聽著這兩個字,哈哈大笑,笑得愈發肆意與痛快。

    笑得眼角都有了溼意。

    強辱少女?

    薛正雍信。

    薛正雍居然信。

    哈哈哈哈——墨燃的笑容驀地擰緊,乾脆自暴自棄,心一橫,英俊的面龐端的是如蠟滾沸扭曲。

    “對啊,我是做了這些滔天罪孽,我是殺了你的侄子,弄死了那個可憐巴巴的女孩——怎樣?伯父是要替天行道,殺我以——”

    話沒有說完,心口便是一痛。

    薛正雍性情暴烈,未及墨燃說完,已怒喝著襲來,目中有恨有淚,扇尖刺破了墨燃的胸膛。

    墨燃愣了一下,而後嘴角研開一絲輕笑。他低著頭,看著自己胸襟前漸漸洇出鮮血,嘆息道:

    “伯父,叫了你那麼多年伯父。但到頭來,你還是不會信我的。”

    “住口!!”

    墨燃微笑著,肩膀在微微顫抖:“算了,說到底,我們身上流的終究不是同樣的血。所以,這個虛假的家,這個死生之巔……究竟還有什麼,是我捨不得的呢?”

    鮮血飛濺,濺落滿臉。

    他看著薛正雍在自己面前倒下,腦仁微微發麻——他原本不想殺他的——是他性子急要衝上來動手……是他自己找死。墨燃靜了一會兒,抬起染著血色的眼,森幽地,望向錯愕悲傷至極的王夫人,他舔了舔嘴角,邁過伯父的身軀,向伯母走去。

    薛正雍還沒有嚥氣,緊攥住了他的衣襬,死死不肯鬆手。

    這個半老的男人好像很憤怒,又好像悽楚和心痛大過了憤怒。

    那時墨燃的腦中一片瘋狂,伯父的眼神究竟是什麼意思,眼裡的淚水究竟為了什麼,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墨燃聽到薛正雍說:“別……不要害……”

    “她看到了。所以要死。”墨燃很和氣,也很平靜,“不過,薛蒙不在,所以……看在你養育了我這麼多年,他的命,我權且留下。”

    王夫人的掙扎在墨燃眼裡,又算什麼呢?

    何況她根本已無力掙扎了,她只是哭,她也和她丈夫一樣,說他:“畜生……”,可是刀扎進去,鮮血汩汩流出,她的意識漸漸渙散,她看著他,最後卻又喃喃著說:“燃兒,你為什麼……”

    墨燃的手那時候其實抖的,顫抖著,最後還是拔了出來。他低頭望著手掌,手掌是溼潤的,猩紅色的匕首攥住掌心中,滑膩腥臭。

    熱。

    但很快就會冷了。

    就像他所謂的家,他所謂的親人。

    從一開始他就忐忐忑忑,因為他知道,其實薛蒙也好,薛正雍也好,王夫人也罷。

    他們,根本不是他的親人。

    他們的親生侄子,早已死在了他的手中。

    “荒謬!”

    一聲暴喝,打斷了墨燃的回憶。

    墨燃幾乎是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在大殿中逡巡一圈,才終於落到了薛正雍身上。

    是薛正雍在說話。

    “我養大的孩子,我自己清楚,他怎會欺凌無辜少女,你莫要含血噴人!!”

    “……”

    墨燃怔忡地,忽然覺得心裡被某種酸澀給充斥。

    他睫毛簌簌,闔上眼簾。

    不一樣了。

    兩輩子……有許多事情都變了。

    那老藝人嚇得一軲轆從座上滾下來,在地上連連叩首:“不,不,我沒有騙人,仙君息怒,我只是……我只是……我真的……”他只是個可憐的手藝人,根本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受過一派之主的指責,嚇得面如土色,到最後竟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