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血山】圓寂

    從蛟山出來後, 墨燃猶如泥塑木雕, 眼神微微發直, 一個人沉默著往前走。

    站在一個岔路口前, 他怔忡地出神。

    大戰已經過去, 旭日在此時東昇, 朝霞洗盡了黑夜的鉛華, 唯有林木間尚存露珠與青草的氣息,猶如漲膩脂粉,浮沉在晨曦之中。

    他回頭, 望了望巍峨高聳的峰巒。然後又看著前方的路。筆直走就是霖鈴嶼了,薛蒙和伯父都在那裡等著他,等一個解釋, 一個答案。可是他不能過去了, 他要去龍血山。

    墨燃心裡隱約明白,懷罪大師知道的東西其實遠比他想象的要多, 不然他不會在看到踏仙帝君的時候依舊那樣鎮定。或許正因如此, 他便愈發無所適從, 不知道前方等著自己的究竟是什麼。

    他其實此刻頭腦已是一片混亂, 並沒有更多心情來思考, 到最後他只麻木地清楚——

    他一定要去的,因為師尊在那裡。

    龍血山就盤踞在無悲寺附近, 早些年偶有僧人上山打坐,修禪, 參悟, 但這座山上常起迷障,許多人都說在山上頭遇到過鬼打牆的事情,進去了就出不來,所以漸漸的,也就成了一座荒山。

    墨燃御劍兼程,趕了一天的路,終於在日落時分來到了龍血山的山腳下。他一整天沒有吃飯沒有喝水,已經十分倦怠,所以當他看到一脈清泉從柏木間流淌出來,他就走過去,掬了一捧清水,洗了洗臉。

    洗下來的先是泥,然後是融開的血,最後才露出他的面龐,倒影在瀲灩水面。

    那並不是一張醜惡的面龐,可是墨燃盯著看了一會兒,只覺得說不出的嫌惡與噁心,他猛地擊破水面,打碎倒影,緊接著闔上眸子,幾乎是有些痛苦地把臉埋進掌心裡揉搓。

    這世上有沒有什麼萬全法,可以將一個人的過去與現在徹底割裂?有沒有什麼利器,可以將腐臭的記憶從腦海裡剜除。

    有沒有誰可以救救他,可以跟他說,你不是踏仙君,你只是墨燃,你只是墨微雨而已。

    可是睜開眼時,水波復又平靜,裡面那個男人還是這樣怨憎又絕望地盯伺著他。

    他知道自己無路可退。

    起身,上山。

    行到半山腰的時候,突然起霧,毫無徵兆可言的濃霧,伸手不見五指。

    墨燃一開始以為是鬼祟,可是感知之下,又沒有半點邪氣。

    這時候也不早了,林木間偶爾傳來杜鵑啼血之聲,周圍漸冷,陽光在一點點地消失,四野暗了下來。

    “大師?”

    他嗓音微啞,一邊摩挲著,一邊向前走去。

    “懷罪大師?”

    沒有人應他。

    但奇怪的,他一路攀行,幾乎是盲走,卻並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這條路順得令人毛骨悚然,好像早有人在大霧深處布好了一場局,等著他單刀赴會,自投羅網。

    “有人嗎?”

    霧漸漸消散了。

    眼前的景緻變得越來越清晰,濃靄伏落,山石藤木都浮現在他面前。

    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來到了一處平坦開闊的地方,回過頭,來時的路卻依舊被霧氣所遮蓋,倒是隻有這一片地方是草木舒朗,月明星稀的。

    他踏著凝滿水露的衰草,一路向前,而後他聽到一個人的背影。

    墨燃怔了一下,隨即惶然奔前,急喚道:“師尊?!”

    楚晚寧背對著他,正跪在一個被紫藤蘿所遮掩的山洞旁,在他面前,懷罪大師盤坐垂眸,神情愀然,緘默不語。

    “師尊!你——”

    驀地失語,因為他看到楚晚寧回過頭來,竟是睫毛溼潤,臉龐有淚痕。

    墨燃愕然:“你怎麼了?”

    楚晚寧沒有說話,他一直在壓抑自己,從很久以前,他都是高高在上,威嚴凜然的。好像一出生,他就是一個長者,一個仙尊,沒有年幼與軟弱的時候。

    “墨燃……”

    但這次,他耗盡全部的力氣,卻只開口說了兩個字,哽咽就再也壓抑不住,溢出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