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的第一個徒弟

    “師尊!”

    “墨燃你站著別動,別過來。”

    楚晚寧鬆開了那少年的手,少年得了自由,立時又要去毆打已經遍體鱗傷的南宮駟,卻不料一道金光落下,海棠結界撐開,將南宮駟和葉忘昔二人,牢牢護在其中。

    楚晚寧原本是半跪於地的,此刻緩緩起身,一節節望過那些模糊不清的,瞧著熱鬧的臉。

    人群一端的盡頭是他,而另一端,是血淚縱橫的李無心。

    李無心蒼老的聲音傳來,是冬日的枝丫,根根刺入蒼穹:“五十五億不行嗎……”

    這個老頭子在夢境裡,依舊試圖和南宮柳討價還價。

    卑微死了。

    卑微極了。

    卑微到一張老臉,都成了泥沙。

    “五十八億?”

    他的聲音在顫抖。

    楚晚寧閉上眼睛。

    他的手也在廣袖之下蜷曲,顫抖。

    但還是一字一頓地說:“南宮駟,系故人容嫣,容夫人之子。”

    偌大的凰山之前,千餘人,靜的只聽得到李無心的嚎啕,和楚晚寧沉冷肅殺的嗓音。

    一頭,李無心說:“五十八億,總可以了吧?那只是三本劍譜而已啊……”

    另一頭,楚晚寧道:“我出山時,不曾攜帶銀兩,亦不知如何開口於人索求。是容夫人一飯之恩,又留我於儒風門暫居。”

    他頓了頓,於是只有李無心哭泣的聲音。

    “容夫人曾令我收其子南宮駟為徒,我因年少,恐難勝任,不曾答允。但那一年……”

    楚晚寧微側過臉,看了一眼倒在地下的南宮駟。他終於緩緩地,把這個南宮駟並不記得的真相,一字一句公之於眾。

    “那一年,容夫人曾攜幼子,三拜我於宗廟前,說南宮駟師禮已成,若我今後願在儒風門久住,南宮駟便應以師禮待之。”

    楚晚寧抬起眼簾。

    “南宮駟,是我徒弟。”

    聽聞此言,薛蒙的臉瞬間鐵青!

    墨燃和師昧的面色也不太好,但都沒說話,望著楚晚寧。

    “若說父債子償沒錯,那麼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既然已受了南宮駟的三拜之禮,他便可以稱我為一聲師父。”楚晚寧說,“他的師父仍在。所以,尋仇也好,打罵也好……我在這裡,絕無反抗。”

    “師尊!”

    “師尊——!!”

    墨燃、薛蒙與師昧齊齊跪落,南宮駟也掙扎著要從地上爬起來,他口中鮮血未止,只喃喃著:“不……我不拜……我沒有拜過……我沒有師父……沒有師父……”

    然而此時,李無心忽地發出一聲長嘯,他仰頭向天,鬚髮如吹雪,睜著眼睛,血液不斷從眼眶裡流下來。

    他大聲地嗥著,哭喊著,哽咽著,期期艾艾。

    “五十九億,總可以了吧?南宮掌門……五十九億……多出來那一些,你就當可憐可憐我這個老頭子,給我留點打棺材的錢兩……好嗎,好嗎?”

    他以引頸就戮般的姿勢,最後嘶號著,青筋暴突。

    “好嗎!!”

    一連三個好嗎,李無心忽然再次口吐鮮血,血液狂飆,死寂。

    緊接著,他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這個上修界最次門派的尊主。這個生前,一直在刻意討好著每一個可能結交的門派,丑角般四處遊走的老頭子。這個花了大半輩子,依舊碌碌無為,連三本劍譜都贖不回來的大笑話。

    一個廢物,庸才。

    就這樣睜著眼,倒在了灰撲撲的塵土中。

    死了。

    呼呼起風,眾生臉上皆是不同的神情,沒有人再說話。

    只是墨燃忽然想起,蛟山有寶藏,足以重振門派,這是連江東堂都知道的事情。

    碧潭莊和儒風門走的這麼近,不會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南宮柳死後,多少大派小派都在追著攆著要活捉南宮駟與葉忘昔,說是為了報仇,心裡打著的,卻都是那金山銀山的主意。

    但碧潭莊沒有。

    碧潭莊只是笨拙地,想著蠢辦法交好死生之巔、交好孤月夜,希望以後能相互照拂,提攜。

    那筆儒風門的金銀財寶,李無心連想都不曾去想。

    明明他才是被儒風門欺凌壓榨了一輩子的人。

    或許,正因為被欺凌久了,被壓榨久了,這個老頭子心裡才會明白,財可取,但不可取之不義。

    墨燃遙遙望著李無心塵土裡,汙髒的,汙髒到甚至有些可笑的老臉。

    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那一日儒風門驚變,眾人急急慌慌奔走,四下逃命,這個老頭子想逃,卻畏畏縮縮地不曾走。

    明明沒什麼大本事,卻硬著頭皮,留在了火海里。

    一柄御劍,救了數十條與他無關的人命。

    人說碧潭莊師祖爺有一套斷水劍法,可斷流水,可破穹蒼,史稱之為劍聖。

    李無心缺了三本書,學不得這驚豔劍法,也成不了劍聖。

    他能做的,最終也就是用一柄變大的御劍,在烈焰汪洋裡,把那些他根本不認識的人,甚至是儒風門的弟子,送出了火海,一個個地,帶回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