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的回憶

    不過他今天倒是沒有在掃地,掃帚被他擱在了一邊,他撐著一把油紙傘,蹲在地上,背對著楚晚寧,正全神貫注地搗鼓著個什麼東西,單側肩膀微微聳動著,他身子矮小,蹲著就更小,傘又大,還是深褐色的,瞧上去很是好笑,就像一隻春雨裡冒出的蘑菇。

    楚晚寧忍著淡淡的笑意,走到他身後,輕咳一聲,問:“在做什麼?”

    “啊。”少年一驚,回過頭來,仰頭看著他。

    第一句話是“玉衡長老”。

    還沒等楚晚寧應聲,他睜大了眼睛,就說了第二句話:“你怎麼沒打傘?”

    還沒等楚晚寧回答,他就站起來,踮起腳尖,努力把手中的油紙傘舉高,說了第三句話:“這個給你。”

    但他終歸還是太矮了,站的臺階又比楚晚寧低一級,很努力了,傘才勉強遮住楚晚寧的頭頂,但力道又沒維·穩,風一吹,手沒拿住,傘瞬間傾斜,成串的水珠子統統落進了楚晚寧的頸領沿口,順著脖子流進去。

    於是,還沒等楚晚寧作聲,墨燃又火急火燎地忙著說:“對不起,對不起!”

    楚晚寧:“…………”

    墨燃說第一句的時候,他可以答“嗯。”

    墨燃說第二句的時候,他可以答“不需要。”

    墨燃說第三句的時候,他可以答“你自己留著。”

    但墨燃說了第四句,一迭聲的對不起,楚晚寧都有些無言以對了,垂著眸,看不出神情究竟是寡淡還是陰鬱,最後只是嘆了口氣,接過了墨燃手裡的傘,端端正正地,打在了二人頭頂。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墨燃,想了片刻,又繞回了最初的那句話。

    “你在做什麼?”

    “救蚯蚓。”

    楚晚寧以為自己聽錯了,皺了皺眉頭,問:“什麼?”

    墨燃笑了,酒窩深深,很是可愛,他有些赧然地撓了撓頭,磕磕巴巴:“救,救蚯蚓。”

    楚晚寧垂下眼簾,目光落在墨燃垂著的那隻手上,那隻手掌心裡握著一根樹枝,滴滴答答往下落著水,應當是從地上拾起來的。再往前看,石階上果然有一隻蠢笨的蚯蚓在水潭子裡躺著,慢慢地蠕動。

    “等雨停了,這些從泥土裡跑出來的蚯蚓就該曬成蚯蚓幹了。”墨燃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想把它們都弄回草叢裡。”

    楚晚寧淡淡問:“用樹枝?”

    “……嗯。”

    瞧見對方面色清冷,墨燃大約是擔心被玉衡長老看不起,便急著道:“我,我倒不是怕用手,就是小時候阿孃跟我說過,蚯蚓不能用手捉,會爛皮爛肉……”

    楚晚寧搖了搖頭:“我不是在說這個。”

    他言畢,微微抬手,指尖凌空一點,只見一道細軟的金色柳枝竟從青石長階的縫隙裡鑽出來,柳枝裹住那條在水潭裡躺著的蚯蚓,將它託著放回了附近的草堆中。墨燃睜大眼睛,很是吃驚:“這是什麼?”

    “天問。”

    “天問是什麼?”

    楚晚寧乜了他一眼,說道:“是我的武器。”

    墨燃顯得更驚訝了:“長老的武器……這麼……這麼……”

    “這麼小?”楚晚寧替他把話說了出口。

    墨燃:“嘿嘿。”

    楚晚寧一拂衣袖,神情漠然:“它自然有兇狠的時候。”

    “那,我能看看嗎?”

    “最好永遠別瞧見。”

    當時的墨燃還沒有明白過來楚晚寧說這句話的意思,他轉頭又去瞧著柳藤從石階的各個裂縫裡探頭,將那些糊里糊塗浸泡在雨水裡的蚯蚓全都卷著,送回到溼潤的泥土中,漸漸露出了羨慕的神色。

    楚晚寧忽然問:“想學嗎?”

    墨燃一怔,隨即驀地睜大眼睛,驚喜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最後只會連連點頭,一張俊俏的小臉漲的通紅。

    楚晚寧道:“明日晨修後,去善惡臺後面的竹林,我在那裡等你。”

    他說完,潔白絲履踩在潮溼的石階上,執著油紙傘,徑自往山下走去,墨燃愣愣瞧著他吳帶當風的飄然背影,半晌之後,猛地反應過來楚晚寧的言下之意,剎那間臉漲得更紅了,眼睛亮的出奇。

    他再也顧不得地面溼潮,立即跪落叩首,尚且稚嫩的嗓音裡盡是熱切與欣喜。

    “是,師尊!”

    “……”這次楚晚寧沒有贊同,也沒有阻止,只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後繼續行遠,雨點敲在傘面,點點滴滴,猶如箜篌一闕。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墨燃才從地上站起,也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覺,自己的頭頂不知什麼時候已撐開了一道金色的半透明屏障,流淌著五瓣花影,替他遮去了細密的風雨。